第3章
  这本是随便寻的借口,蔺宁记得电视剧中常有这样的情景,不想褚元祯听完之后脸色瞬间变了,“您说什么?山匪劫道!老师,此事……怕是学生的错。”
  “嗨,怎么能是你的错?”蔺宁摆了摆手,“刚刚不是说了吗,是为师运气不好。”
  岂料褚元祯却说:“老师有所不知,这半年以来发生了太多事情,自从您以问道之名离开京都,那些暗中买卖监生1的人便重新活动起来。之前老师坐镇国子监,那些人不敢轻举妄动,老师走后,他们竟将这桩生意做到了明面上,明码标价,公然向纨绔子弟兜售监生的席位,美其名曰——‘捐监’。”
  褚元祯看向蔺宁,像是在顾忌什么,半晌又道:“学生明白,老师借问道之名离开京都,就是要给这些人制造可乘之机,抓其把柄。于是学生擅作主张,顺藤摸瓜抓住了几个人,或许是学生逼急了他们,他们这才雇佣山匪,想要除掉老师……”
  蔺宁惊了,原来太傅在古代竟是这么危险的职业,还有被人追杀暗算的风险?!
  褚元祯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上前一步,“老师伤哪儿了?可否让我看看伤口,有些凶器特殊,刀口的形状也特殊,或能以此识别凶手身份。”
  蔺宁有些犹豫,他今日才穿越过来,所谓“山匪之说”不过是个幌子,但若此时拒绝,褚元祯会不会看出端倪?他右肩上确有一道刀疤,是半年前见义勇为时被歹徒拿刺刀划伤的,这道刀疤足以“证明”他遭遇了山匪,与其这样不如平了此事。
  “好。”蔺宁心一横,伸手解开领口,“你过来看。”
  衣袍褪下,褚元祯不自觉地微微蹙眉,他直觉里读书人应该是瘦削而孱弱的,而蔺宁肩背上的肌肉却是干净又利落,那颇具力量和顺滑的后背令他……眼前一亮。
  真是怪了,倒像是练过的。
  褚元祯疑惑,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直到听见蔺宁的声音响起——“看清了吗?刀口可有异样?”
  “没有。”褚元祯简短地回了句,目光仍落在蔺宁身上,心中的不解又多了一层。
  蔺宁整着衣袍,装出一副忧心之色,“如今看来,我遇匪之事怕是另有说法,买卖监生绝对不可姑息,你方才说抓住了几个人,是谁?”
  “不过是些小喽啰,学生已经处理了。”褚元祯若有所思,话锋一转,“天色不早了,学生送老师回府。”
  回去的马车上,俩人皆是缄口不言。蔺宁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自己露了马脚,他偷偷瞄了一眼褚元祯,却见那张年轻的脸庞上看不出半点情绪。
  车子到地方时,褚元祯开口道:“可否向老师讨杯茶喝?”
  “实在是多有不便。”蔺宁一口回绝,“为师刚刚回来,身子有些乏了,这茶,下次再喝吧。”
  “也好,老师身体要紧,那便不打扰了。”褚元祯面上挂笑,恭敬地行了一礼。
  蔺宁觉得这笑容甚至古怪,他心里乱得打鼓,急慌慌跳下马车。
  四下无人,褚元祯单手执着车帘,看着人影消失在门后,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了,转而变成一种危险的凝视。他凝视着蔺宁消失的地方,心中升起疑惑——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变得和前世不一样了?
  是的,前世,这是褚元祯的秘密,他是重生之人,上天许他再活一次,如今是他的第二世。
  第一世,他是朝臣口中堪当大任的皇子,在当朝太傅蔺宁的极力保荐下,力压东宫太子,问鼎九五之位。
  然而,顺风顺水的人生在登基大典那天戛然而止,废太子褚元恕起义,率二十万大军逼宫。那一日,尸体的鲜血染红了皇宫的地面,奉天殿在熊熊大火中轰然倒塌,褚元恕持剑冲过来的时候,蔺宁挺身挡在了他的面前,他眼睁睁看着那具身体在他怀里变冷,无能为力。
  他的恩师,当朝太傅,为他挡剑而亡。
  蔺宁临死拜求天地佑他平安,许是这样的情谊感动了上苍,他竟然重生了。
  褚元祯重生在建元九年的十月金秋,此时距离前世登基之日仅剩一年半。他还记得,第一世时,蔺宁问道归来带回了“监生买卖案”的重要线索,俩人联手揪出了幕后始作俑者,正因如此,他与蔺宁双双成为太子党人的眼中钉,为后来登基大典上的悲剧埋下了苦果,可他死前才知,那个“始作俑者”根本就是个棋子,真正的幕后之人仍旧逍遥法外。
  重生之后,他便苦苦地等,终于等到蔺宁问道归来。他发誓要一雪前世之耻,亲手揪出那个幕后之人。
  可蔺宁却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没带回任何线索,还说自己遭到了山匪劫道。更重要的是,蔺宁对他的态度也变了,变得客套疏离甚至陌生。
  褚元祯不解,更觉得不甘。
  大洺崇尚“九五”之说,认为“九”是至阳之数,代表尊贵和权威;而“五”位居众数之中,代表中正与和谐,“九五”合在一起,乃是帝王之象。他是五皇子,出生即被钦天监称赞有匡扶社稷之相,从而得到了自己父皇的百般宠爱。他亦不是纨绔,他懂朝政是非,他想要那皇位,那位置就该是他的!
  至于蔺宁……无论蔺宁对他的态度有何变化,他都会拼尽全力护他平安。重来一回,他要救自己,也要救蔺宁。
  “殿下,走吗?”马车前室传来问话。
  褚元祯回过神,向后靠在了车座上,说道:“回府。”
  第3章
  蔺宁回府后并不着急就寝,褚元祯的脸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想多了解一些消息,便唤来了府上的管家。
  太傅府管家名唤阿白,蔺宁用同样的说辞解释了自己的“失忆”之症,好在阿白并未怀疑什么,对蔺宁的问题知无不言,可蔺宁越听越觉得不妙,这个“穿越”与他想象的不一样,分明是个“虎口里拔牙”的买卖。
  太傅一职虽位列三公,又有着正一品的官阶,但到底是伴君如伴虎,随时可能因掌权者的喜怒无常而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偏偏自己这位老祖宗是个崇尚“文死谏,武死战”的主儿。
  真正的蔺宁在大洺文士心中颇具声望,不为别的,只因他是大洺开国至今唯一一位连斩三元者,由他走出的仕途之路被无数学子敬奉为典范。“蔺”姓在大洺既非高门也非权贵,蔺宁从籍籍无名的学子到如今声满朝堂的太傅,已然惹得无数人眼红,朝中各方势力对他均有过拉拢之举,只是蔺宁多年来从未明确有过站队,只固执地守着自己跟前的一方清明。
  阿白说这些话时俨然一副骄傲神色,他是真心为自家主子感到自豪,蔺宁却高兴不起来——一个没有背景也不愿攀附他人的执拗文官,但凡读过历史的人便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
  月落西沉,蔺宁才朝着书房走去。
  这个朝代的蔺宁十分孤独,往上已没了双亲,也不曾娶妻生子,府里只有阿白一个人忙前忙后,阿白还是入京都时从牙婆处买来的。百官眼里蔺宁是风光无限的当朝太傅,连皇帝在行事之前都要征询他的意见,他被众人追捧,可那些接近他的人无一不是抱着啖肉饮血的心思,他于这人吃人的朝局中苦苦支持,真的能换得理想中的清明盛世吗?
  蔺宁不敢想太多,他眼下只想活着。
  书房位于太傅府西面,虽说是太傅府,但这座府邸委实寒酸了些,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进四合院,东西两侧各有一间宽敞的屋子,东边住人,西边放书,而西侧的书房是全府唯一一间通了地龙的屋子,京都冬季湿冷,为了让书籍保持干燥,这间屋子才破例通了地龙去湿,看来真正的蔺宁是个爱书之人。
  书房不大,整齐地摆放着两排架子。蔺宁的目光一排排扫过去,发现所有书籍都被分门别类地保存着,可以看出主人的用心。书架最顶层专门辟出一块区域,放着近百封已经开了口的信函,蔺宁犹豫片刻,将装着信函的匣子拿了下来。
  令他诧异的是,这些信函全部来自同一个人:东宫太子褚元恕。每封信的内容都不相同,或是谈朝堂琐事,或是论民生之道,都是再寻常不过的治学治世感悟,却被极其用心且完好地保管起来。
  蔺宁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老祖宗口中的“得意门生”是太子?
  若是太子也不稀奇,毕竟东宫就是要继承大统的,选择扶持太子便是顺应帝心。
  蔺宁又在书房里翻找了好些功夫,发现自己这位老祖宗不仅保存着与太子的往来信笺,对太子做过的事情也是格外关注,上至兴修水利的国事,下到朝堂之上的谏议,无一不详细记录在册,甚至关注。
  可是,若真的这么看好太子,为何今日来接自己的是五皇子褚元祯?
  蔺宁迷茫了,这老祖宗真是给他出了个世纪难题,他在这里无依无靠,到底该信任谁?
  窗外虫鸣声渐起,窸窸窣窣,这声音听起来十分助眠,叫人眼皮止不住地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