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满吉挠了挠头,“皇子们的名讳小的不敢直呼,我给您写下来成吗?”
  “也成。”蔺宁四处扫了一眼,好在这是文渊阁,多的是笔墨纸张,他随手抓过一张纸铺开,“你写一个,便说一个,大致说说身世就成。”
  满吉是个抄书太监,那手小楷甚是规整,提笔落字,依次写下了四个人名——
  褚元恕,皇后嫡出,乃是太子;
  褚元倬,丽妃所出,为二皇子;
  褚元苒,康嫔所出,为四皇子;
  褚元祯,宁妃所出,为五皇子。
  蔺宁的目光在“褚元祯”三个字上停留了片刻,突然发现不对,“少一个啊,三皇子呢?”
  “蔺太傅您小点声!”满吉立刻捂了他的嘴巴,“您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三皇子是四皇子的胞兄,早年间便故去了,陛下禁止前朝后宫提及此事,随意谈论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呵呵,好一个没有言论自由的封建社会!
  蔺宁在心里揶揄了一句,刚想再问点什么,突然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
  “老师!老师久久不出来,学生担心老师,冒昧寻了过来,老师可是有事在忙?”
  俩人循声望去,满吉看见来人立即跪地行礼,蔺宁见此心中大致有了猜测,他瞄了眼纸上的名字,“是有些事,你先去外面等我。”
  来人站着未动,他穿了一身玄色素袍,一头乌发只用一根深色发带随意绑着,既没束冠也未插簪,额前垂下的几缕发丝为他平添一股少年的乖巧,只是那漆黑的眼眸里透出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
  蔺宁见人未动,皱了皱眉,“有事?”
  “没事。”五皇子褚元祯露出一个乖顺的笑容,转身时却将隐于袍间的手指慢慢拢紧,“学生在外面等老师。”
  蔺宁赶紧扶起满吉,“这是褚元祯?”
  “是,五殿下今年刚刚及冠,表字还是您亲自取得,叫子宁。”满吉抹了把额头的汗,“五殿下是除太子殿下外陛下最宠爱的一个儿子,虽还未封王,但陛下却赏了他京都脚下位置极佳的一处宅子,这处宅子还是当年陛下为亲王时先帝御赐的,意义深远啊。但是,您却常说五殿下或许并不如外人所看到的那般风光,还说他是个难懂的人儿,常让您看不透也猜不透。”
  “是吗?我这样说过?”蔺宁扶了扶额头,下意识觉得这个五皇子不好对付。
  他朝着殿门口望去,盯着褚元祯的背影愣了片刻。这人身形挺拔而欣长,素袍遮掩下依稀可辨出色的腰身比,以他多年体育教师的毒辣眼光判断,应是个练跳高的好苗子。
  跳高?他怎么会想到跳高?
  这是什么该死的职业病啊。
  蔺宁放开满吉,三两步走到褚元祯跟前,说道:“走吧。”
  东华门门口,一架四轮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褚元祯掀了车帘,“学生扶老师上车。”
  “不必。”蔺宁后退半步躲开,刻意拉开了距离。
  褚元祯的胳膊僵在半空中,眸间的不虞一闪而过,面上仍带着盈盈笑意,“那老师慢些。”
  俩人上了车,马车便摇摇晃晃跑起来。蔺宁第一次坐马车,心里有些紧张,这马车坐起来远没有想象中平稳,反而颠簸的很。
  褚元祯看出他的异样,探身凑到跟前,“老师面色不大好,可是乏了?”
  “还……”蔺宁刚想回话,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他用手捂住嘴,心道一声不好,这感觉怎么和晕车似的?
  那车夫像是着急赶路,行至街口时突然急转。蔺宁本就坐得不稳,一时间身子不受控制地倒向一侧,胃里的不适更是在此刻到达顶峰。
  “老师?”褚元祯疑惑地叫了一声。
  “闪——呕——”蔺宁想推开褚元祯,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歪倒在褚元祯怀里,嘴里不断地呕出污物。
  车厢里腾起一股难言的味道。
  丢人啊,蔺宁心道,真他娘的丢人!晕车就算了,竟然还吐了。
  第2章
  马车在一座府邸前停下。
  褚元祯按住蔺宁的胳膊,“老师在车上稍坐片刻,学生去去就回。”
  蔺宁没有反驳,他胃里难受得很,虚倚在车厢一侧。
  不一会儿褚元祯便回来了,将一件大氅罩在蔺宁身上。他跑的急,额角已泛起密密的汗珠,一手揽过蔺宁肩头,一手替他拭去衣袍上的污物。
  蔺宁动了动眼皮,拍开褚元祯的手,“不嫌脏吗?”
  “怎么会?”褚元祯面带笑意,把人从座位上扶起来,“老师当心脚下。”
  俩人下了马车,一个老仆模样的人立刻迎了上来,“殿下,太傅,厢房已经收拾好了,二位快进屋吧。”
  蔺宁被扶着往府里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情况不对,褚元祯对府中地形轻车熟路,下人们见了他更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态度,他犹豫着开口:“这是你的府邸?”
  “是我的府邸,我已经着人去请郎中了,还请老师先去厢房休息片刻。”褚元祯注视着蔺宁的双眼,“老师来过多次,怎么不认识了?”
  好险,差点暴露!
  “刚刚头有些晕,一时没认出来。”蔺宁无比笃定地说道,尽量让自己显得正常,“其实不用请郎中,换身衣服倒是必要的,这一身也没法见人了。”
  “我已吩咐厨房准备了热水。”褚元祯引着人继续往里走,时不时地偏过头打量一番,“不过,看老师的面色确实比方才好了许多,如此学生也可放心了。”
  蔺宁没有答话,他能感受到来自身侧的探视。褚元祯就像一只嗅觉敏锐的野兽,只要他露出半分心虚,这头野兽便会跳起来,无情地撕掉他的假面,他必须装得若无其事。
  府邸极大,是标准的“目”字形三进院落,想来一般百姓是住不起的。蔺宁被带到了内院的一间上房,等他换好衣服出来时,褚元祯已经带着郎中候在外面了。
  郎中把了脉,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大人脉象不浮不沉,不快不慢,和缓而有力,是无病之兆,康健得很呐。”
  “我就说没事的,何必劳烦郎中跑这一趟。”蔺宁收回手臂,“眼下脉也把了,你也可放心了,何时送我回去?”
  “不急。”褚元祯依旧是一副谦卑的模样,他挥手屏退了左右,踱到一侧的文椅上坐下。等到屋内只剩他们二人时,他突然变了脸,“现下没有旁人,我只问你一句,你是谁?”
  “什么意思?”蔺宁下意识向后缩了缩,“我自然是你的老师,不然还能是谁?”
  “莫要睁眼说瞎话。”褚元祯低笑一声,“你确实长了一张极像老师的脸,可我不会被你骗到,老师为人处事沉稳且自持,而你这一路上好似芒刺在背,明显是揣着不可告人之事。你恐怕不知道,老师因惧热多年来只用冷水,而你刚刚才用完一整桶热水,并且没有显出丝毫不适,如此反常,你还敢说你是老师?”
  蔺宁心里凉了半截,他对上褚元祯的双眼,告诉自己:不能慌。
  褚元祯见他不答话,也不着急,走到门口将门栓插好,回身时眼里寒光毕露,“最后问你一遍,你是谁!”
  蔺宁强装镇定,用手扶住一侧的桌角,故意大声说道:“胡闹!竟然怀疑为师!”
  他心里想着,至少要在气势上压人一头。
  岂料褚元祯眼睛都不眨,“我怀疑错了吗?”
  “当然错了!大错特错!”蔺宁想起满吉说过的话,褚元祯的表字是他起的,便决心拿这件事赌一把,“不要忘记为师赠你‘子宁’二字的苦心,你可还记得这其中的意义?”
  果然,褚元祯闻言怔了片刻,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你……真是老师?”
  蔺宁不敢松懈,“你仅凭着沐浴时的水温就敢怀疑为师,为师何时教过你如此武断地行事?”说罢又端起了日常训斥学生的架势,“来日朝堂之上,你也要如此冒失地去批判百官吗?”
  “学生不敢!”褚元祯立刻低下头,只这一瞬又变回了初见时的那副乖巧模样,“可、可老师的相貌似乎也有变化,像是年轻了十余岁,学生不明其中缘由。”
  “年轻一些不好吗?”蔺宁暗自松了口气,刚准备搬出之前的说辞,“此番问道途中遭遇了诸多变数,为师曾不慎跌落山崖……”
  “跌落山崖!”褚元祯惊呼一声,“怎么回事?可有受伤?”
  蔺宁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愣了片刻才说:“已经无碍了,幸得崖底一位道长相救,那位道长可谓妙手仁心,临别之际还赠予为师一味丹药,只是没想到这丹药服用后竟有返老还童之效,也正因如此,才有了这般‘年轻十余岁’的样貌,这样解释,你可理解?”
  “学生理解。”褚元祯立在原地,半晌又开口,“但学生还想多问一句,老师行事向来谨慎得当,好端端的怎会跌落山崖?”
  “这个说来话长,实乃无妄之灾。”蔺宁见褚元祯咬着不放,没办法只得再编个理由,“那段山路偏僻无人,偏偏碰上山匪劫道,我也是运气不好,被砍了一刀,就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