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的父亲,当朝王爷,训斥他不务正业时候,也不会讲出那么难听的话。
  倒是新鲜。
  人之将死,这种小事,周煜不屑置气。
  周煜语带讽意:“要是我没来,你是要杀了那瞎子?她可救了你,这么狠心啊。”
  王絮此局针对的人,本就是程雪衣。
  她精心策划每一步,决定兵行险招。
  以幕后之人之命,助己破局。
  王絮磨求师太,求她告知救命恩人姓名。果真,次日便有人来上香祭拜。
  来者二人,周煜与程雪衣。
  周煜是个意外。
  王絮的首要目标始终是程雪衣。
  她似关心她,然若真关心,怎会任周煜提刀闯入?
  此事风险极大,一步错,满盘皆输。
  不过,计划有偏差,结果却一致。
  王絮一路走来,每一步都并非毫无破绽。刀刃舔血,火中取栗,不过是她不怕苦,不怕痛,更是不怕死。
  唯惧任人宰割,身不由己。
  屋外响起渐远及近的脚步声,愈加近了。
  “死心吧,只能是我的人。”周煜摊手,很是笃定:“你跑出这个门,寺庙外也是我的人。”
  “不然你发出声音,让他救你试试。”
  刀口的疼痛干涸在血痂上,血液的流失带走体温,冷意浸润在心间,这冷由内而外、难以抵御。
  王絮抬眼望向窗棂。
  脚步声愈来愈近,颀长的影子透在窗纸上,长发垂在腰间,他轻按住腰间佩剑,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周煜。”
  门外人出声。
  寒意从指尖、脚趾开始蔓延,一点一点侵蚀着每一寸肌肤。
  王絮目光钉在周煜脸上。
  周煜嘶了一下,按了按眉心,很不耐烦:“你还追到这来了?”
  他听出了门外人的声音。
  王絮亦然。
  林莺。
  王絮从未想过,他会来的如此快。
  “不杀你了。”周煜轻叹。
  徐载盈在,他可不想留下把柄,量她也没听到什么信息,留着慢慢折磨也好。
  周煜正要抬手拉门闩,王絮抓住他手腕,迎着他微讶的视线,反过来将他抵在门扉上。
  周煜的头重重地磕到了木门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忍不住“呃”了一声。
  王絮拽他的马尾,引得他痛呼,她凑近到他耳畔:“你以为,毒在供香里?”
  周煜还未来得及挥开王絮,却突然一怔。
  下一刻,咬牙切齿道:“水。”
  供香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她的目的始终是引诱他主动喝下毒药。
  如此粗制劣造的阳谋,他却中招了。
  “山里头的蛇,毒的很。”
  王絮将头几近埋在他颈肩,低语时唇畔撒下的热气烫了周煜耳朵一下。
  倒在窗棂外的影子里,两人像是一对交颈鸳鸯。
  门外人“呵”地笑了声,脚步声渐渐远去。
  周煜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却在听到王絮下一句打消了怀疑。
  王絮向后退了两步,与周煜拉开距离:“一条绳上的蚂蚱,这次我替你遮掩过去,身份文牒,洛阳府宅,黄金百两。不要漏下一个。”
  “不是不行。”周煜轻笑一下,扑朔的视线凝向门外。
  骤然间,木门被撞破,霎那间,木屑纷飞,尘埃四起,余晖争先恐后涌进来。
  徐载盈悄无声息地立在门槛外。
  第9章
  徐载盈暗忖,周煜与程雪衣定是在遮掩何事,于是,他假意离去,脚步却轻巧地折返回来。
  岂料,当他推开门后,入目的竟是一片不堪之景。
  书案倾颓于地,凌乱纸张纷飞四处,墨汁溅洒,青石板仿若生了黑苔。佛像支离破碎。穿堂风起,一滩尚有余温的灰烬扑面而来,檀香与血腥之气浓郁至极,令人几欲窒息。
  徐载盈手停在半空,沉默了片刻。
  周煜怀中依偎着一个身影,头埋在他胸口,缁衣半敞,肩头红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周煜面色透着异乎寻常的红晕,面上似画一叉。眼眸半闭半睁,轻瞟徐载盈,道:“此举不妥吧?”
  只一眼,徐载盈便迅速移开视线,他摊开掌心,修长的手指抵在竹签头上,微微颔首:“佛堂无人,此签落于我手,烦请师太解之。”
  周煜似笑非笑。
  王絮轻瞟过去,压低声音:“姻缘多舛路崎岖,情海波澜意难舒。”
  王絮照着签文念:“下下签。”
  徐载盈只觉那尼姑声音沙哑的有些奇怪。
  像是精疲力尽后,勉强开口说话,还有几分不愿多说的意味。
  他生了几分好奇抬首,想看看那尼姑的脸,却对上周煜似笑非笑的眼:“这位香客,你的姻缘之路步步艰难,连庙里之尼姑,也要与人争抢了?”
  徐载盈神色冷了冷,他离去之后,那敞开的门户并未关严,留得一道罅隙。王絮站在门边,却也不去关上。
  暮晖轻落禅房内,橙赤与金黄漫洒在水缸荷花上。荷叶浮于水面,圆润饱满。
  周煜拨开莲花,将荷叶自茎处掐断,掌心收拢。
  原本平展的碧玉盘,转瞬化为小巧卷筒。
  水珠在荷叶上滚动,恰似明珠流转。周煜将荷叶递予王絮:“古人云,酒逢知己千杯少。这般琼浆玉液,若我一人独享,实乃自私。”
  王絮伸手去接,周煜手指却猛地收紧,一声几乎不可闻的破裂之声,裂痕蛛网般在叶片上散开。
  荷叶崩开数个细孔。
  “你早就服下解药了。”他断言。
  “滴答。”
  一声轻响,水珠似细雨敲打青石板。荷叶被他掷于地,晶莹水珠映照之下,利剑寒光横扫过王絮脖颈。
  “把解药拿出来,否则……”
  周煜指尖下滑寸许,琉璃眸上挑,猫一样微睁,“你的旧情人,现下刚走,我派人拦住他,还是来得及。”
  “什么?”
  王絮凝视他。
  剑光一闪,斩断半截青丝,周煜半眯着眸捏在手心,探究的目光对上她的眼:“我与他可是旧友,你若是再不拿出来,我就告诉徐——”
  寺庙围墙之外,隐约传来低沉的脚步声与刀剑摩擦之声。
  “徐”字化作气音,吞咽入喉。
  提剑的手一顿,收了回去,周煜桎住王絮的手,拉着她跨步出门:“走。”
  甫一至院内,一支支冷箭呼啸破空而来,周煜眼神一凛,迅速拔剑抵挡。
  手中剑挥舞得密不透风,将射来的箭一一挡开。
  一个身影躺倒在回廊尽头,艰难地拖移着满身是血的身子。他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大人,那位杀了前院的人,现下这里已经被杀手围困了。”
  周煜轻叹一声,“你安心去死,我知道了。”
  王絮抬眼望去,左右回廊尽头伫立着一众黑衣人,人人手中皆持一张硬弓,箭矢在弦,随时准备脱弦而出。
  下一刻箭矢如雨,扑面而来。
  两人边走边挡,脚下的石板路被踩得嘎吱作响。汗水湿透衣衫,一路退到最深处禅院。
  “旧友?”王絮道。
  周煜抬手挡剑,剑花闪烁:“自然没有你我二人同生共死的情谊深。”
  若留于禅房,他不死亦必被扒层皮。
  徐载盈至之甚速,程雪衣去时带走了她的部曲,周煜本欲和她一同离去。
  他先前假意离去,实则在寺内等候,截了程雪衣遣人送来的匕首。
  他本意是会会这胆大包天的尼姑,岂料亦断了自己后路。
  王絮忽觉右手臂一痛,周煜搭在她手上的力道加重数分,似足以捏碎腕骨。
  箭矢如星,纷纷射来。
  王絮侧身闪避,一支箭擦着二人的相贴的身躯而过。她转身,正对上周煜眼眸。
  他细长的眸忽明忽暗,剑光揉成碎影,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转着手腕,持剑将她护在身后。
  收尾清场的事没做好,现下竟还要为人充当保镖。
  这人当真是个扫把星。
  王絮敛眸垂首,几近贴于他身,吐字清晰:“不可硬拼,我们钻猫洞而走。”
  周煜耳垂被热气灼了一下,眼睫微颤,持剑的手一滞:“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数个回合过招下来,二人借助回廊边的长柱躲避箭矢,一路移至树下。
  周煜神色淡然,无事发生一般抬手而视。鲜血自指缝渗出,黏于指节,尚存几分溽热。方才一路牵的手,被他掐出了刺目红痕。
  这是眼前人的血。
  王絮捏着柄匕首,似乎气力用尽,脸上露出几分疲态,脸上的伤口停止溢血,脖颈细长直挺,却仍是不堪一折的模样。
  两人在禅院中东躲西藏,模样着实狼狈不堪。
  周煜不禁想到,先前王絮躲在柱后,他好整以暇看她在柱后提心吊胆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