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王絮确信林莺一定会杀了她。
  禅房内响起谈话声。
  “急着杀她做甚,又不止她一人。”
  是先前的青年。
  “这种线人,杀一个便少一个。”
  程雪衣回。
  “你这冲冠一怒为红颜太假,上次杀一个,这次杀一个,他是在找人,可找的又不一定是她。”
  “这生怕别人见了的模样,怎么,你喜欢‘她’?”
  “周煜,提无关紧要的人没意思,徐载盈已归至东宫,亲二皇子的官员被他肃清……”
  这些远在天边的人骤然出现在耳边,多听多错,王絮向后退,咔嚓一声,她踩断了枯树枝。
  禅房静了下来。
  王絮躲于回廊柱子之后,禅房之门甫一打开,周煜扫了一眼,先是踩平埋双环髻那处的尘土,再不紧不慢地朝着王絮这边走来。
  周煜似乎知道她在这。
  他离她只有咫尺之距的时候,树叶窸窸窣窣地抖动,一只白猫从树上跃了下来。
  它踩着泥巴,从猫洞钻了出去。
  “原是只野猫。”
  周煜道:“我还以为是有人在门外偷听。”
  程雪衣的声音从门内传来:“进来罢。好不容易寻个机会与你坐下饮茶。”
  周煜挑眉。
  “锵”的一声,剑归入鞘中。
  第8章
  王絮等了半刻,绕回旱厕,将物件都回归原位。
  她抽了口气,拉开门。
  侍女打扮的人收回按在门扉上的手:“叫你半天,没人答应。”
  王絮搪塞两句,走回她住的禅房,舀起一瓢水,灌了下去。
  阳光透过窗棂的隙罅,洒于案上,留下斑驳光影。书案之上,佛像端然,笔墨纸砚、铜香炉罗列。王絮将供香趋近火苗,插进香炉,青烟袅袅而起。
  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每插一根供香,王絮轻轻地捋一下香身,让它们排列得更加整齐。
  她跪在蒲垫上,向着佛像祈祷。
  这般的日子,王絮往昔从未得历。
  似乎头顶上的佛像,真的有在庇佑她。
  日子闲散,吃饱穿暖。
  打扫庵堂,说文解经,轻松惬意。
  这样好的日子,她还是亲手毁掉了。
  “笃笃笃……”
  朱红色漆面的门晃动不止,王絮闻逼声,抬起门闩。门方开一隙,周煜便猛地挤了进来。
  光影婆娑,藤黄余晖打在他身上,鲜红的唇畔微微上翘,一双眼清澈明亮,周煜摊开手:“这位师傅,我的猫好像跑到你屋里来了,烦请给我一刻钟的时间。”
  “想来是跑出去了。”王絮抬眼与他对视。
  “跑出去了,我怎觉着,就在眼前?”
  周煜毫无征兆地突然发难,手臂迅疾一挥,“唰”的一声拔出利剑,向王絮刺来。
  “什么?”
  王絮反应极快,身形一闪,堪堪避开这一击。
  周煜不答话,手腕一转,再次挥剑砍来,剑势凶猛,似要将空气都劈开。
  王絮俯身躲避,却仍被剑势逼得连连后退,最终倒在了书案之上。
  甫一伸手,书案物什纷纷扫落坠地。泥塑佛像碎为块状,供香折断于经书之上。紧接着,火光顿起,舔舐整卷经书,眨眼间,灰烬撒了遍地。
  周煜剑势看似凌厉,却在即将触碰到她的时候堪堪停下。
  剑刃挑开了她衣袖处的一缕丝线。
  周煜扬起手,手腕一抖,“烧焦的尸体可不好看。”
  寒光倏地一闪,那剑飞速钉在王絮右脸边,深深地扎进书案之中,剑身不住地嗡嗡地颤抖。
  周煜走近几步,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柄匕首,匕首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灵活翻转。
  寒光闪烁,窄小弯曲,
  正是王絮从林莺身上偷来之物。
  周煜正色打量王絮。
  她两手空空,毫无寸铁可用,且从未学过武艺。
  方才凝心聚气硬接了他两剑,此刻已然是精疲力尽。
  无疑,眼前人甚美。
  不是单一的皮相美,清冷而不寡淡,骨子里浸润出一丝魅惑。
  周煜忽地一笑:“程雪衣遣人送匕首给你,莫不是喜欢你,何曾见过她这般好心。”
  王絮喘着粗气,声音渐弱:“我们幼年相识,一场大火……”
  浓重的檀香味压抑地令人几近窒息。
  周煜惊讶地倾身过去听,不想她竟真认得程雪衣,王絮却陡然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周煜脸上的笑意如同被风吹散的云雾一般,渐渐地褪去。
  他捏紧刀柄的手一沉,刀尖距王絮瞳孔仅毫厘之差,睫毛寸寸掉落。
  王絮骤然伸手,直直地将手迎向刀尖。刀尖刺破她的手掌,鲜血汹涌而出,顺着她的手心不断滴落。
  啪嗒,啪嗒,一滴,两滴……
  一滴鲜血不偏不倚,落入王絮的眼中。她黑色的瞳仁一转不转,仿佛被定住了一般。那血珠犹如一颗红色玛瑙,在她的眼眸中格外刺眼。
  周煜怔了一秒,王絮整个人忽地卷起身子,双脚借力,猛踹向他下身。
  周煜脸色顿时苍白如纸,王絮松了手,侧身一滚,刀尖在她脸颊留下一道长疤。
  她趁着这几秒挣脱了周煜的桎梏,奔向门边。
  周煜很快追来,脸上是化不开的阴雨残月,他猛地将王絮压在门扉上。
  “好得很,你好得很。”
  他咬着牙笑道:“你激怒我,便是为了引发我体内的毒性。你在供香里下毒,当我不知?”
  “嘭”的一声,门轴嘎吱晃动,王絮借门扉稳住身形: “为我备好身份文牒,洛阳府宅,黄金百两。”
  脸上刀口溢出细圆的血珠,如蘸了朱砂的细毛笔一划落下,暗淡的血渍干涸在她肩颈,手心淡粉的肉和骨又渗出鲜血,砸在地上。
  “你能在短时内先服解药。那么,解药就在这个在屋子里吧。”
  周煜伸出手指,指腹重重地摁在王絮眼睑下,一点一点揩去她脸上的血珠。
  王絮被他放开,下意识向周围扫了一眼。
  周煜脸色阴雨转霁,朝水缸一指,语气轻松:“诓你的。不过你已经把答案告诉我了。”
  他进屋时候,便嗅得一股檀香味,似又混杂一二分薄荷味。此本平常,安神香亦为此味,但周煜心中仍存一二分惊疑。
  毕竟王絮是这样的有恃无恐。
  周煜行至水盆一侧,伸手舀起一瓢水,仰头饮下。那水入口,竟较往常的甜。
  似是因为方才闻香所致的几分倦意,此刻也渐渐消散。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的褶皱。
  “老尼姑说,你昨夜发起高热,今晨都没办法沾地,怎么如今又好生生的在这里站着。”
  “偷听我说话,威胁我,好大的胆子。”
  “故意踩断枯枝,引我过来,意欲何为?”
  王絮敛眸,一字一顿:“身份文牒,洛阳府宅,黄金百两。”
  王絮在这里待了五月有余,师太喂过数百次鸽子,但是会爬到她手心的唯有灰羽彩斑那只。
  师太喂完鸽子,王絮支开师太,取下绑在鸽腿深处的纸条,她展开一看:“檀彻可安好。”
  “无虞。”
  师太的字紧挨着写下。
  这自然不是普通人的传信方式。
  可谓是莫名其妙的关心。
  王絮在师太回来之前,将纸条系回去,脑中思绪百转,终得一结论。
  救她的人在庇护她。
  静思庵香火全无,却衣食两全,背后支持者就是救她那人,在王絮到来之前,此地就存在了数年。
  有人需此静僻之地,所为何故?
  王絮先思利用它藏匿财宝,苦寻半月无果。后想命官勾结。救她之人将她置于此,定欲利用她。
  当朝皇帝姓徐。
  王母有一枚假玉佩,上刻一徐字,王絮将其系于林莺刀上,那刀削铁如泥,并非凡物。
  幕后之人,莫不是以为她是皇室子弟?软禁她,先查其背景。
  若查出她身份天差地别,卸磨杀驴亦未可知。
  似乎是好久未见过这般新鲜的人。
  周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问她偷听了多少,实际上不论王絮听了多少,他都会杀了她。
  周煜再度攥着她,两人离得极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周煜为她拨开汗湿的鬓发,冷声道:“你这种人,祖坟冒青烟都赚不到黄金百两,还要我给你置宅邸,你也配。”
  王絮挡住他的手,还未弓起腿,周煜早有预料,一手抓住她裤腿。
  下一刻,青年眼中的得意瞬间被愕然取代,王絮指尖蘸了血滴,宛如朱砂划过白玉,一个鲜红的叉印在尚未褪色的巴掌印上。
  “下等。”
  王絮凝着他道。
  周煜是纨绔公子,太学岁考成绩位列下等。
  他哑然失笑:“真是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