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最后一场秋雨
  时隔三天,数字钟重新归零。情况非但没有好转,甚至还在不断恶化,冯毅盯着表格数据眉头紧皱,望向男人时,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担忧。
  “黎先生,您最近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既然已经找到突破口,现在这种情况无论怎么想都不应该啊,难道交流不愉快,冯毅思索一阵,又换了个说法,“您是和那位交谈过了吗?”
  听到这句话,看向窗外的男人眸光微动,“换个方法。”
  问题出在这里,冯毅犯了难,“黎先生,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黎尧看着手心,思绪回到那个山洞,若非那晚他一时兴起,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可以交心的余地。
  “太慢了。”这个方法太慢了。
  冯毅没想到是因为这个,虽然不知道男人突然积极配合治疗的原因是什么,但身为医生,他乐于看到病人的正向转变。
  “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配合药物治疗。”
  桌面的瓶瓶罐罐越增越多,倒进食道里的是手心都装不下的药片。
  内心的渴望疯狂滋长,可肉体的折磨不消分毫,泛起阵阵痒意的皮肤里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好像有什么悄然扎根,等他反应过来时,种子已经破土而生,而后以让人惊慌的速度生长,身体成了其寄生的土壤,拼命吸食他的养分,内心瘙痒,饥渴难忍。
  这种渴望带给他的是比疾病更难以承受的疼痛。
  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指间仿佛还存留轻柔发丝的触感,黎尧克制地蜷起手指握成拳。
  他有些忍不住了。
  “是空腹吗?”
  “嗯。”
  “去做个抽血检查。”
  激素是抽血的特殊检查,要1-3天出结果,抽完血从医院回到公寓刚过九点,公寓一层两户,隔壁公寓房门紧闭,绿林社的工作常年昼夜颠倒,这个点恐怕人还没回来,张怡掏出钥匙,恰好电梯开了。
  林书音目不斜视走出电梯,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不过也确实如此,被带回公寓已经过去三天,可林书音就好像忘了她这个人。
  “书音姐。”
  林书音没有反应,房门开了,张怡悄摸摸往屋里瞅了一眼才说,“您还没吃早饭吧。”
  林书音也没遮掩,开着房门让人看,“会泡咖啡吗?”
  “会!”
  开放式厨房连着餐厅,餐桌前女人神色倦怠看着手机,张怡局促不安,她这双手在学校里会写字,到了酒吧就只会倒酒,她还以为林书音说的是冲泡咖啡,结果是手摇咖啡。
  等了两分钟,厨房没动静,感受到眼神,张怡手足无措,气氛安静几秒,餐厅里的人起身走进厨房。
  两人身高相仿,都有一米七,站一起有点拥挤,张怡窘迫地闪开位置,但很快就顾不上尴尬了。
  咖啡豆放入手摇咖啡机,纤细如葱的手指握着长柄慢慢研磨,甲型饱满没有涂染,素甲透着淡粉,是很健康的颜色。
  磨好的咖啡粉倒进滤杯,那双漂亮的手握住水壶缓缓注入热水冲泡,浸湿咖啡粉后,玉手稍停,张怡看得入神,只见女人慢条斯理,画圈注水,最后定点注水。
  行云流水,赏心悦目。面前多了一杯咖啡,张怡受宠若惊,小心捧着抿了半口,好烫,但很好喝。温热的咖啡杯捧在手心,全身都暖烘烘的,有点不舍得喝,张怡小口小口酌饮。
  “书音姐,谢谢你。”
  林书音有些晃神,但很快反应过来,李菁菁从没叫过她“书音姐”。
  女人背对着,张怡没发觉异常,自顾自说着,“我是第一次喝咖啡,您泡的真好喝。”
  “嗯。”林书音没问她该上学的年纪为什么会在酒吧工作,左右逃不过“钱”字。
  半杯咖啡下肚,胃部不适稍有缓和,林书音放了咖啡杯,被女孩接过,“我来洗吧,您歇着就好。”
  会察言观色,也很勤快,这样努力的人到哪里都能活下去。
  “想离开安城吗?”
  女人语气随意,仿若只是临时起意,可张怡不敢错过任何机会,声音激动地颤抖,“想。”
  “那就走吧。”
  在这座城里,她自身难保,救不了太多人,能送走一个是一个吧。
  深夜,张怡左右打量一番走进小巷,却没见到预想中的人,杨科灭了烟,“宋sir让我来的,你有什么话跟我说就行。”
  想来男人也不会为她专门跑一趟,张怡警惕,站得远了一些,“我不做了,钱我慢慢挣,到时候会还给你们。”
  她是要报许舟的恩,但她不想以这种方式。
  中途反悔是什么必经流程吗,这一个个都是闹哪样,杨科头疼地揉着眉心,拨了个电话。
  电话开了免提,面对宋文柏是另一码事,张怡没有底气,又往后退。再远连声音也听不到了,杨科摆着手安抚女孩,尝试往前进了一步。
  张怡抿着唇,重复道,“我不做了,钱我会还的……”
  电话那头,没有愤怒没有威胁,男人轻笑道,“看来她对你不错,所以你愧疚了。”
  张怡一愣,宋文柏将手机放在桌上,眼中笑意更深,若张怡真是为了钱一条路走到黑,他也不放心这种人跟在林书音身边。
  从陈耀到许舟,再到如今的张怡,无一例外都曾中途反悔,不愿继续背叛。
  为什么,因为她太好太好了,好到让人不舍得背叛。
  “既然她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不救她呢。”
  张怡只是个普通人,既没有陈耀的机灵,也没有许舟的能力,宋文柏从没指望过张怡能干成什么大事,他只是需要有人替林书音去死。
  废弃工厂里林书音说的计划不无道理,若想彻底摆脱安城,假死是最好的方法,可安城的海太小了,没办法尸骨无存。
  他需要一个人,做林书音的“尸体”,一个就算消失也无关紧要的人。
  电话那头久没有应答,宋文柏早有预料,一说到生死,没人不害怕。
  可从张怡收下钱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没得选了。
  十一月下旬,安城最后一场秋雨。
  风雨交加,黑云如墨,林书音站在走廊下,手伸进雨中,呼出一口白气,天要变了。
  雨水从房檐滴落,砸在大理石地面上朝四处喷溅,小腿肚一凉,沾了雨点。
  林书音弯腰,长臂垂下欲要整理,却不想一只手帕轻轻按在腿上,慢慢擦去冰凉的水珠。
  男人单膝跪蹲,把握距离裤脚离地,用手帕反复擦拭,冰凉的指尖抚上皮肤。
  小腿被微微抬起,林书音身体僵直,雨还在下,溅起的水花越来越大,可她已没有心思再管。
  她从未想过,这个干净到一尘不染的男人,也会卑躬屈膝,为她擦拭脏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