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只恨她们不能生见你忏悔,到了地下,也别再去扰她们清净。
  林双收回了视线,负手离去。
  二十七年秋,天子退位,居檀山行宫不出,新皇晏氏继位,该国号为周,年号为凤临,招安沈氏旧部,颁布新令,四海清平。
  离了皇宫,林双挂念着坠兔收光,转道阿斗山,同行的还有萧羽淀,
  月下仙当年离宫没多久就病倒了,镜飞仙偷盗坠兔收光为其续命,这些年又四处求医,甚至亲自抵达蓬莱,请来蓬莱仙为其诊断,都束手无策,自醒来后一直没有他二人的消息,林双便打算亲自走一趟。
  萧羽淀年长自照十来岁,倒是跟他们三人聊得来,路上彼此交换了见闻,一见如故。
  自照,自照,是个好名字,谁取的?
  自照一笑,道:师父翻书时随手取的。
  萧羽淀深以为意,我也要再取一个。
  他策马追上林双,道:林双姐姐,你给我取一个吧。
  林双没耐心道:爱叫什么叫什么。
  年轻时说过要把阿斗山轰平的狂妄之语,这还是林双第一次到阿斗山,山势崎岖,和两燕山不遑多让。
  听闻他们到了挞拔关附近,腾生苏还来信一封,惋叹不能和她一见叙旧。新皇登基,恩准段寻风告老还乡,如今骠骑原全然交到腾生苏这个骠骑侯手中治理,忙的不可开交,林双只让她干好自己的事,往后自会相见。
  将马匹拴在山脚,林双带着几个孩子慢慢向山顶爬去,过了一个石门,能隐隐看到殿宇阁楼,不过人迹罕至、荒凉至极,丝毫看不出这是当年壮大一时的逢仙门。
  这些年逢仙门渐渐失势,弟子也越发少了,提到江湖几大门派,都很少有人会想到他们。
  真是令人唏嘘,我听说二十年前逢仙门也是能和四家鼎立的存在。
  这么一看,雪山没了,逢仙门也没了,真是世事易变。
  正说着,一人身着青衫,拎着水桶从小道穿过来 ,与几人迎面撞上,乍见了露出几分震惊来。
  林双?
  第92章 吾心安处(三)
  我早说了,你和我是一路人,你瞧如今只有你来看我们了!
  林双摆摆手,皱眉道:每次见面都说这话,你不烦我都烦了。
  镜飞仙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吹凉了药喂给躺在小榻上的人,末了又用帕子给她擦擦嘴角。
  月下仙面色灰败,反而露出几分温和,不再似往年一样清冷,看向林双时多了几分新奇。
  我以为你早随沈良时去了。
  同在屋中的自照有些愣神地看向她,显然不能理解此话的深层意思。
  林双面色如常,道:我们的生死,早不握在自己手中了,万千事情绊住脚,算是偷生至今。
  镜飞仙又道:早年我和你说什么来着,你非不听,讲劳什子道义,现在后悔了吧,蓬莱那小子也是不争气,这才哪儿到哪儿,就被招安了。
  林双叹了口气,一样的话不想再说第二次,她看向月下仙,开门见山问:小雨点也来了,你要见见他吗?
  月下仙僵住一瞬,随即摇手,不了,说过不见的。
  皇帝因为逢仙门的缘故,不多待见小雨点,以往沈良时在,还偶尔能见上几面,自她走了,皇帝就跟忘了自己还有这个孩子似的,一年到头见两面都算多的。
  镜飞仙有些犹豫,想劝她,但月下仙紧接着咳出血来,他就把此事抛之脑后了。
  月下仙习以为常地漱了口,掩唇对林双一笑,真是失态了。
  林双问:这么多年,坠兔收光一点用没有吗?
  要是没用,只怕我早化为黄土了。月下仙莞尔,问:你这次是为坠兔收光来的吧?
  林双颔首,邺继秋只剩两成功力,撑不了多久了。
  月下仙了然,不避讳道:我也就这几日光景,待我死了,你来取就是。
  镜飞仙默然而立,月下仙看出他心中所想,道:师兄,这次可不能再骗人了。
  镜飞仙牵强笑了笑,道:本座一向说话算话。
  林双兀自摇头,道:你耍我的次数还少吗?
  三人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既然说定了,一行人便在阿斗山暂住几日。
  萧羽淀日日候在月下仙门外,也不吵闹着要见她,就帮镜飞仙干一些活,打水煎药做饭之类,这些事做起来得心应手,熟练得不像一个皇子。
  看他老实乖觉,镜飞仙也没说什么。
  月下仙的病逝来得既突然,又在预料之中,弥留之际只有镜飞仙陪着她,她靠着镜飞仙的肩,手中捏着一根孔雀翎。
  哥,你还记得《孔雀东南飞》吗?
  镜飞仙点头,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南北种梧桐。
  说着话走的,安逸、轻松,只让镜飞仙答应她二人合葬。
  林双立在门外,听到身旁萧羽淀跪地而泣。
  自照看着她的背影,略显萧条,不知为何她眼中也跟着流出落寞来,那种寂静的、不为人知的哀伤,像是心中最深处的回忆被牵引出来,从而感同身受。
  自照想,是触景生情吗?
  镜飞仙信守承诺,将坠兔收光亲自交到林双手中,他清减了一圈,门主衣袍挂在他身上似的,空荡荡地晃。
  托你一件事,下山时帮我将阿斗山封起来吧。
  他去意已决,无人能改。
  过了山门,林双示意几人后退。
  她手中如有千钧力,撞在山头,坠着阿斗山旺地心拉,轰隆隆天摇地动,飞沙走石,阿斗山肉眼可见地向中间塌陷进去一截,殿宇阁楼全然倒塌,山门道路被滚下来的乱石全然掩盖。
  阿斗逢仙不复存在。
  萧羽淀要留在挞拔关,说这边风景与京城大不相同,可以好好欣赏一段日子,至于后面的路再说。
  晏嫣然给了他个闲散职位,往来与骠骑原和三关之间,正合他意。
  崔榷被抓回了崔门,徐督被他一块揪走,自照主动留下来跟着林双,问:前辈,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林双转了转手中平平无奇的琉璃珠子,将这颗举世闻名的坠兔收光收入怀中。
  盛京。
  时值深冬,林双又晃悠着入宫了。
  晏嫣然披着明黄衣袍坐在龙椅上,沉重的金冠压得她头疼,日复一日的宵衣旰食中,总算将朝政稳定下来。
  你要将沈良时的棺椁运回江南堂?
  晏嫣然听完她的来意,将金冠摘下来放在一边,按了按额头。
  这不折腾吗?你真会给我找麻烦。
  林双等着她回复,沉默,但固执。
  晏嫣然知道,她不同意林双也会有自己的办法,还不如痛快答应了,省得她又屠一次金吾卫。
  她挥手让自照先下去了,屏退宫人,对着林双轻松开口。
  你应该不知道吧?我当年诶,算了。
  林双出奇点头,我知道。
  晏嫣然惊讶,便继续往下说。
  当年她回宫之后,我看她整日郁郁寡欢,多次自毁,有一次被救回来后,我就问她。
  总之是女子,为何可以是林双,不能是我,起码我能和你朝夕相见,岂不更好?
  晏嫣然抓着她的手,恳切道:选我,沈良时,选我不好吗?
  沈良时将手温温柔柔地抽出来,道:不一样的,你和她。
  许是她态度温和,晏嫣然才不死心,追问道:再有什么不同,眼下有意义吗?
  这件事沈良时没和林双说过,她回宫之后的事,从来很少向林双提及,约莫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够,所以不愿意浪费时间。
  你知道她怎么回答我的吗?
  林双如实摇头。
  她说,我等的不是同陷囹圄、互相取暖,而是拉我出去的、救我于苦难的人,那个人只有林双。
  晏嫣然笑了一下,坐回龙椅上,道:去吧林双,带她离开这深宫,去她想去的地方。
  年关逼近,尘封多年的石棺重见天日,林双事必躬亲,为此事熬了几个通宵,总算赶在二十八这日出发。
  为免惊扰,宫人扯来张巨大的白布盖在棺椁上,被林双制止了。
  换成红的吧,她喜欢红的。
  自照离得很远,不敢靠近,依旧能看到林双在棺前立了良久。
  等队伍全部整装待发,她手按在棺盖上,额头贴近棺首,轻声道:可惜今年赶不上除夕,只能在路上过年了,你将就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