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原来,她早已经比自己以为的喜欢郑汀雨还要更喜欢郑汀雨。
  她垂下头,心慌意乱间切到了手,痛意尖锐得让她清醒。
  她回过神,把手放到水下冲洗,压下苦涩,若无其事地回:“没有,她什么都没说。”
  夏云在炸炸物,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也没有留意到她的流血。她失望地叮嘱沈楝晚上回去记得帮她探探郑汀雨的口风。
  沈楝很轻地“嗯”了一声。
  晚上,烤肉店没有排班,她盘腿坐在客厅的茶几前做日语练习题,笔杆在纸上投下阴影,随着她笔尖的动作不停晃动,沈楝写着写着,无端觉得这片阴影恼人。
  心神不宁,心烦意乱。
  她干脆停了笔,关了客厅的大灯,只留着一盏小台灯,外放了日语听力当背景音乐,靠着背后的墙壁专心地发起了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玄关忽然散射出柔白的光亮,沈楝下意识地偏头,看见是郑汀雨下班回来了。
  她把包和钥匙挂在门后的置物架上,换了鞋,洗了手,走近了望着沈楝笑:“在学习吗?怎么不开大灯?”
  玄关处的感应灯因为郑汀雨的长时间离开自动熄灭了,室内又只剩下一片昏朦。
  沈楝怔怔地,还没来得及回答她,郑汀雨蹙眉,又问:“你手指怎么了?怎么包创可贴了?切到手了吗?”
  她矮身侧坐在她身边,拉过了她受伤的左手,小心查看。
  昏朦中,她脸上的温柔与关切依旧清晰得动人。
  沈楝望着她温柔的眼,心脏忽然涌起密密麻麻的痛,鼻尖一酸,眼眶发红。
  她忽然觉得命运好残忍好刻薄,为什么总要把一颗明明不准备恩赐给她的糖果放到她的眼前,诱惑她,又直白地告诉她:她永远不会属于你的。
  她连忙低下头想掩藏情绪。
  郑汀雨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凝视着她,轻声问:“怎么了,今天受委屈了吗?是夏姐骂你了吗?还是遇到难缠的客人了?”
  她声音本就温柔,语气一放轻就像哄人。
  沈楝心脏更酸,泪意愈发汹涌。
  她努力克制住,哑声说:“没有,都没有,是我自己今天情绪突然有一点不好。”
  郑汀雨将信将疑,温声:“怎么了吗?”
  沈楝摇头:“没事。”
  郑汀雨知道她是不想说,沉默了几秒,便又问:“手呢?怎么了?”
  沈楝终于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可以抬起头看她了。她努力语气平常地说:“不小心切到了,很浅的小伤口,没事的。”
  郑汀雨眉头未松:“消毒了吗?”
  沈楝点头。
  “店长。”沈楝攥紧放在腿侧的左手,忽然叫郑汀雨。
  郑汀雨应:“嗯?”
  沈楝直言:“夏姐让我问问你,昨天的相亲怎么样?”
  她紧盯着郑汀雨,不想错过她任何的表情,想要让自己死心得明明白白。
  郑汀雨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她怎么这么八卦啊?”
  她微微避开了沈楝的眼,笑意似有些不自然,又似没有,沈楝无法确定。
  她直截追问:“所以怎么样?”
  郑汀雨松开了她的手指,手垂落到腿边,应:“没有怎么样呀,我只是因为不好意思不给社长他们面子,去走个过场而已。”
  沈楝心口上压着的巨石骤然轻上许多,似被绑着巨石扔进水中的人,侥幸得以浮出水面喘过一口气,随即又因为想起了那迟早要面对的现实,又被猛地拽了下去,呼吸再次发痛。
  她确定自己确实没有办法像真的只是朋友那样,陪在郑汀雨的身边,眼睁睁地看着她和别人约会恋爱,而后在某一天,郑汀雨需要她离开的时候,识趣地离开这个家,把原本这个就不属于自己的位置腾给那个幸运的男人。
  那无异于是对她的凌迟。
  她怕她到那个时候会更难戒断。
  长痛不如短痛,既然结果是注定的。她下定决心,知会郑汀雨:“我想了想,我还是去找房子吧。”
  郑汀雨不解:“为什么?”
  沈楝说:“我怕你不方便。”
  郑汀雨困惑:“我说过我没有不方便呀,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沈楝不擅长说谎,更不擅长在郑汀雨面前隐瞒情绪、拐弯抹角。心一横,她说出一半的心里话:“可是如果你谈恋爱了,我还占着你的客厅,太影响你了。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你要求我我才走,我会觉得自己太不懂礼貌、太不识趣了。”
  郑汀雨发出一声叹息音,好像有点不高兴又有点好笑:“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谈恋爱了?”
  沈楝垂下头,像一只沮丧的小羊,声音有些闷:“现在没有,这个不喜欢,下一个可能就喜欢了。”
  只是想象着、说出口她都感到痛苦。
  郑汀雨叫她名字:“沈楝。”
  沈楝不敢抬头看她。她怕她的眼睛、她的表情会出卖她的情绪。
  她不知道为什么,在郑汀雨面前,她的壳好像是透明的。郑汀雨越温柔,她的伪装越脆弱,越不堪一击。
  郑汀雨又叫了她一声:“沈楝。”
  沈楝还是没有抬头。
  郑汀雨只好半跪起来,前倾身子,靠近她,伸出双手,捧起了她的脸,望进她的眼底,说:“沈楝,不要杞人忧天了好不好?”
  沈楝在她的手心里、在昏暗的光亮中仰望着她,轻声反问:“这是杞人忧天吗?”
  很近的距离,她们对视着。
  沈楝可以看清郑汀雨眼下那一颗很小很浅的泪痣是怎样在郑汀雨扑扇的长睫下若隐若现,也可以看清,她抬起头撞进郑汀雨眼底时,郑汀雨那柔亮的眼底明显闪过的一瞬怔忡。
  空气忽然变得很安静,卡带机里磁带播完一节听力往前空转的白噪音清晰得刺耳。
  沈楝贴合着郑汀雨掌心的脸颊在发热,心脏又开始不合时宜地擂鼓。
  她颤了一下睫,吞咽了一下,郑汀雨忽然像是也察觉到了什么的样子,骤然收回了捧着她脸的手,错开了她的视线,轻声说:“我没有谈恋爱的想法,也不想结婚,至少这几年都不会。”
  微光中,她露在乌发外的右耳明显泛红。
  沈楝没有错过她避开自己视线时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慌乱和晦涩。
  气氛微妙。
  沈楝心跳乱拍,喉咙也有些发干。
  她仰望着问:“你是独身主义吗?”
  郑汀雨偏头看着地毯的边缘,说:“不是,但我好像对男性一直没有什么兴趣,所以没有什么结婚的想法。”
  沈楝很想问她:“那……女性呢?”
  但是她不敢。
  空气中只剩下不通人情、此刻聒噪得像噪音的日语听力在响动。沈楝根本听不懂、也无心去听。
  郑汀雨忽然伸手按下了卡带机的暂停键。
  室内恢复了寂静。
  郑汀雨转回头,看向沈楝,面庞也恢复了往常的从容与温和:“所以,你不要想太多,安心住着,好吗?”
  沈楝应不出那一句不好。
  那天晚上,她在郑汀雨客厅的地铺上辗转反侧,脑海里反反复复复现的是郑汀雨刚刚与她对视时的神情、慌乱中收回的手、还有她的话、她们刚刚有过的微妙气氛,第一次,她开始思忖一个曾经她想都不敢想的可能性。
  有没有可能郑汀雨也有一点喜欢她呢?
  有没有可能,郑汀雨也能喜欢女生呢?
  她想起了两周前一起在电脑前看动漫时,女主朋友问还在暗恋中的女主第一次约会想做什么时,女主说,想一起逛庙会、看花火时,她问过郑汀雨:“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喜欢的人要和他做什么?”
  郑汀雨说:“十几岁刚来日本,一个人过得很辛苦的时候想过。”
  沈楝问她:“做什么?”
  郑汀雨说:“像他们这样,穿着和服一起轻松地看一场花火。”那时候动漫里正在播放夏日祭的盛况。
  沈楝状若自然地追问:“那后来这样看过吗?”
  她是想知道,郑汀雨谈过恋爱、真心喜欢过一个人吗?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
  郑汀雨的反应却有些奇怪和微妙。她忽然停住了喝水的动作,偏头看沈楝,发现沈楝也在看自己时,又默默地转回头看屏幕,不自然地喝了一口水,而后才笑着说:“花火吗?看过呀,不是和你一起看过吗?”
  说完,她又喝了一口水。
  那时候沈楝没有多想,她不是喜欢自作多情的人,所以只以为那一瞬间郑汀雨的不自然与她感受到的微妙只是自己的错觉。
  可那一夜回想起来,点点滴滴、桩桩件件竟似乎都能指向那个她梦寐以求的方向。
  沈楝心跳鼓噪,但大脑还是无比清醒、克制。
  她被命运戏弄过多次,她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好运。她还是怕只是她自我意识过剩,于是她不敢轻举妄动、只依旧如常地和郑汀雨相处着、观察着、忐忑着、期待着、寻求着更多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