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沈楝也从来没有对此发过什么声。
  他们一直以为,他们几个国人侍应生都是一条战线的。
  郑汀雨自然除外,她是店长,是不用吃苦可以高高在上的人。
  林姐脸色几变,似乎还想辩解点什么,旁边有人打圆场:“也是也是,都是听说的,我们也别瞎传,吃饭啦。”
  “对对对,吃饭吃饭。”刚刚附和过的男侍应生也顺势下坡。
  大家都埋头吃饭,沈楝也没再开口,只是垂下了头,重新捡起了筷子,心不在焉。
  她很烦躁,她知道,但她不知道为什么。
  她确定自己不是因为开口驳斥了她们的话可能会得罪他们这件事而烦躁,因为她根本不把他们放在心上。
  他们算个屁。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后知后觉,那一刻她的烦躁,更确切地来说,应该是一种名为师出无名的难受和心疼。
  她和郑汀雨认识不久,交流不多,了解不深,甚至连她们是同一个市的人,她也是之前听那几个侍应生讲的才知道。
  她只清楚郑汀雨是个挺好的人,没有那么笃定郑汀雨的情感状况,也没兴趣去审判她的情感道德,最重要的是,她根本没必要也没资格去考虑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不管郑汀雨和社长是什么关系,她是不是值得更好的人,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的理智如是告诉她,可偏偏那时候,她就是有些自己都不自知的在意。
  有没有人会心疼她呢?她的脑海里晃过郑汀雨那双在东京夜色下分外清柔的笑眼。
  第4章
  那天后来,郑汀雨赶到店里处理停电事宜的时候,沈楝他们已经结束了晚上的进餐。
  沈楝没有背后传别人闲话的习惯,关于那天晚上林姐和那个男侍应生王波他们对于郑汀雨的非议,她没有特意告诉过郑汀雨,更没有刻意求证过。
  她只是如往常一样地和郑汀雨相处与交流。
  唯一有一点变化的是,她多了一些和郑汀雨同路走的时间。
  因为那天地震后,uga烤肉店附近就传开了一则新闻——传言地震的那天晚上,有一名男变态趁乱作案,在地铁口旁骚扰了多名女性,目前还在逃窜当中。
  传闻中的案发地点正是郑汀雨每天上下班必经的地铁站口,店里的所有人都对郑汀雨投去了关注的眼神。
  郑汀雨却是淡定,她清点着货架上的酒水,淡笑着说:“没事的,别担心啦,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吗?他不见得还敢再回这附近的。”
  沈楝理性上是赞同的,但心里还是有些隐隐的担心。如果变态的思维是可以用常人的思维来推断的话,那他大概也不会做出常人难以理解的变态的事了。
  店里的其他人都是结伴下班、同路而行的,只有郑汀雨因为要检查确认好店里的一切才能关店,总是最后一个人走,独来独往。
  沈楝不愿意她有可能要独自面对这种危险。
  毕竟,来日本后,郑汀雨是唯一一个对她多有关心而完全无所图谋的人。
  她真的是一个挺好的人,至少对她来说是的。
  所以,从那天起,只要是她有上班的夜晚,下班后她总是会刻意放慢动作,留到所有人都离开后,才会和锁好了店门的郑汀雨一起离开。
  往常,她和郑汀雨所要搭乘的地铁并不是由同一个地铁口进入的,郑汀雨总是要比她多走一小段路,但是从那天起,她总是和郑汀雨同一个地铁口上车,同坐一站路。
  第一次一起的时候,郑汀雨惊讶过:“你今天不坐地铁了吗?”
  沈楝状若自然地回答:“坐,不过换乘的电车停靠的站点调整了,所以去前面的那个地铁口坐更方便。”
  她不知道她说这句话时,带出的热气凝成的白雾是否有把她的心虚完全遮掩住,但是郑汀雨好像相信了。她长长的羽睫扇了两下,而后只是笑着应:“那我们可以一起多走一段路了。”
  没再多问什么,沈楝自然也没再多说。
  慢慢地,她们一起下班,同坐一站路好像变成了一件彼此心照不宣的事。即便一周后那个作案的变态已经被缉捕归案了。
  一起走的时间多了,她们的交流自然也比以前多了些,话题也相对更随意了,不再只局限于她们的日常工作。
  某天下班的路上,她们聊到了日本的建筑与国内的不同之处,说到了日本经常发生的地震对建筑造成的影响,郑汀雨突然关心:“之前的那次地震之后,林姐他们有没有故意为难过你?”
  沈楝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为难我?”
  郑汀雨望着她,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慢慢地弯起了眉眼,说了一声:“那天,谢谢你。”
  沈楝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天的对话,郑汀雨听到了。
  严冬的深夜冷清而萧索,郑汀雨的眼神却过于明亮和温柔,沈楝在她的注视下,耳根不自觉地发热。
  她错开了她的眼,很轻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用。
  “他们没有为难我。”或者说,在最初的几天,他们有尝试过防备、孤立她,但她根本不在意。也或许是顾忌着郑汀雨的存在,他们没太敢明目张胆地刁难过她,后来见郑汀雨对他们的态度始终如常,应该是猜到了她没有打小报告,就解除了对她的警戒,让一切恢复寻常。
  郑汀雨放心了一件大事的模样:“那就好。”
  她们踩着长长的路灯影子继续往前走,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彼此同频率响起的脚步声和走动时穿过的微不可觉的风声。
  好几十秒以后,郑汀雨才再次很轻地开口:“我和社长只是朋友,与其说和社长是朋友,不如说我和社长夫人的关系更好。”
  沈楝微讶地偏头,郑汀雨勾着唇说下去:“好多年前我还在读语校的时候,打工的路上帮过一个因为痴呆记不清回家的路的老人,那个老人是社长夫人的母亲。”
  “社长夫人也是我们中国人,嫁到日本很多年了。她听说我在找兼职的工作,就介绍我进了这家烤肉店。最开始不是在这里的,是在涩谷那边的总店,后来这边开了新店,才调我过来做了店长的。”
  沈楝从来没有期待过郑汀雨的解释,甚至,从来没有真的怀疑过她。但听到郑汀雨这么说,她总是习惯紧抿的唇,再一次不自知地松动了。
  有了上扬的痕迹。
  那天聊过之后,沈楝才知道,郑汀雨和她一样,18岁就来了日本,在日本,她已经待了八年。
  后来她问过郑汀雨,为什么明知道林姐王波他们在背后说她闲话,她也只当不知道。
  郑汀雨说:“人无完人,干活的时候他们听话利索就好了。”
  “而且,”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要怎么惩罚他们呢?找借口扣他们的工资还是辞退他们?林姐老公偷渡没了,家里欠了一屁股的债,还有两个小孩要养。王波他爸身体不好,每个月都等着他寄钱回去救命。我下不了手。”
  沈楝无言以对,她想,郑汀雨可真像个侠女。
  明明自己看上去那样弱柳扶风,那样像更需要被保护的人。
  第5章
  沈楝上的语言学校,每天只有下午半天的课。有志于考一个好的学部且有条件的同学会自行再报私塾课程,沈楝没有钱,所以除却每周五天晚上uga烤肉店的兼职,她还有整片的早上时间是空闲着的。
  日本对于留学生的打工时间管控非常严格,每周不允许超过28个小时,否则被发现的话,就将被遣返回国。
  沈楝在uga烤肉店的打工时长已经完全占满了这法律内允许的28个小时。
  但沈楝别无选择,必须想办法铤而走险。
  因为当初来日本来得仓促,她父母根本是受她胁迫才不情不愿地把她送出来,所以一切事宜他们都操办得草率、含糊,能省则省。
  抵达日本后沈楝才知道,为了省钱,他们给她选择的住宿是中介介绍的、语言学校最便宜的寮——距离学校有半小时的地铁路程,平房破旧,两层楼,每层放一个隔板一个上下铺就算一个房间,一层楼隔出了十几个房间,每个房间都不过五六平方米。
  公用的厨房、厕所,脏到恶心,房间与房间之间根本没有隔音,隔壁的房客还总用恶心的眼神上下打量她,偶尔晚上还会有喝醉酒的人乱敲门。
  沈楝住在这里,成宿成宿地睡不着、不敢睡。
  她总能听到老鼠在房间里吱吱乱窜的声音、听到隔壁有人走动、说话、开门关门的声音、总是疑心有人在她的门口长久停驻,试图撬动她的房门。
  她再住下去,不仅身体吃不消,精神也要吃不消了。
  但这个寮,她父母一次性|交了半年的费用,自觉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一分钱都不愿意再给她多出了,她要靠自己换一个住宿的地方,仅靠uga烤肉店的这份兼职是远远不够的。
  她还需要一份不会被法务省发现的、不报税的黑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