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宋重云一天之内已经是第二次听他说这话了,这次倒是平淡了许多,也可以坦然面对投射而来的各种复杂目光。
  他闭了闭眼,呼吸微促。
  随后便仰起头,点了点。
  相信这样的消息也会伴随着这些臣工的离开,很快传遍整个建安城。
  陆陆续续人都走了,最后纪王却发现,他这个突然回来的六皇弟和他的“未婚夫”却依然还在。
  “你们怎么还不走?”
  宋重云看他的神情就差直接赶人了,没这么做的原因,可能害怕萧知非手里的那把宝剑。
  “走?”萧知非浅浅一笑,“纪王怕不是忘了,这里原来是谁的府邸?”
  纪王蹭的一下站起来,又觉得气势不够,垫起脚尖,指着萧知非大喊:“本王告诉你,你不要太过分!他们都怕你,本王可不怕!这宅子是父皇同意给本王的,早就跟这个废人没任何关系了!”
  宋重云觉得跟纪王说话挺吵的,这人嗓门大,震得他脑子嗡嗡作响。
  “纪王怕不是忘了,当初陛下说的是,暂居。”
  这话让纪王眉心直跳,原来这二人隔着等着他呢,怪不得他们会冒然出现在他的王府里,刚才没做多想,原来是来要府邸的!
  宋重云眼皮跳的厉害,一阵冷风灌入窗户,他开口道:“既然纪王兄说府邸是父皇同意给他的,那不如等重云见到父皇问过之后,再做定夺,至于现下嘛……”
  “现下我们就先住在纪王府。”
  纪王这次又差点跳起来。
  “不是!?你萧大将军在建安城亦有府邸,为何要在本王的府上住?”
  这是什么道理?
  你们长得高就能不讲理嘛?
  萧知非也不怒,拉着宋重云坐了下来,理理自己的衣袍,抬眸时唇角挂着笑:“我的府里长久无人居住,亦无人打扫整理,暂时住不了。”
  宋重云在这一瞬间有点佩服纪王了,他就一点都没看出来萧知非眼中透出的寒意嘛?
  “那你们也轮不到住在本王这……”
  纪王话音未落,就被立在他身旁面白无须的宦臣打断,弯腰对着宋重云二人道:“幽王殿下、萧将军能下榻我们王府,是王府上下的荣耀,您二位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家殿下呀跟你二位斗嘴说笑呢!”
  刘如福说完还不忘给纪王挤了挤眼睛,这才赶紧招呼着手下的其他人去收拾后院的偏殿。
  纪王虽是满脸的不情愿,却并没有在反驳什么,而是偏过头干脆不去看这两个人,直到刘如福再次回来,这才着人引着宋重云他们去了后院。
  看着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夜里,纪王才拍桌对着刘如福怒道:“福伯,你好大胆子,都敢做本王的主了?!”
  刘如福赶紧跪下,叩头道:“殿下,您可想想如今您能得罪萧将军吗?那个废太子不打紧,纵是他回了建安城,又能有多大的势力?可是您想想,那萧知非可就不同了,他手中握着的是大奉最精良的军队啊。”
  “那是父皇的军队,不是他们萧家的!”
  “唉!”刘如福摆摆手,道:“太史公曾写过一句话,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
  纪王狠狠望向窗外,半晌才闭紧眼,道:“福伯所言有理,是重临糊涂了,以后他们在府上一应所需之事皆由福伯负责。”
  地板寒冷,刘如福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弯腰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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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女点了灯,将整个苍雪院照得亮堂堂。
  纪王府一应物品都是上乘,屋内换了新的桌椅床榻,俱是黄花梨木,唯独墙上挂的字画,已经差了些。
  但是想想刚才纪王的表现,宋重云也看得出他大约是个什么性子,能挂上几幅字画已经是附庸风雅了。
  萧知非住在他的隔壁,宋重云只有独处的时候,才能身心放松下来。
  闭上眼,泪水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他不是宋重云。
  他一点也不想当宋重云。
  什么皇亲国戚,什么太子皇子,什么江山社稷,到底跟他有什么关系?
  眼前又浮现出萧知非那阴森可怕的笑脸。
  他好想逃啊!
  宋重云忽然猛地睁开了眼睛。
  逃?
  逃!!!
  提着裤脚,宋重云光着脚走到了大门边,顺着缝隙他向外张望,杨历久抱着长剑站在檐下,他的左右各有两名侍卫。
  这里不行。
  宋重云提着油灯,沿着屋子走了一圈,内室的小间开了一扇侧窗。
  他搬了椅子,踩着爬上去扒着窗子向外张望,油灯晃了晃,宋重云意外的发现这里紧挨着后花园的墙围,窗子与墙之间只有一道窄缝。
  他只要稍稍用力,定能跳到墙头上。
  宋重云缓缓从椅子上下来,穿好衣裳,又翻了翻这个屋子里值钱的东西,装了个小包袱。
  背上小包袱,宋重云笑着爬上了窗户。
  “萧知非,再见啦!”
  第6章
  “将军,宫中来报,卫侯今日欲闯披霞殿,被李大统领给拦了下来。”杨历久双手托了一尺素,递到萧知非的手中。
  “卫侯?”
  萧知非指尖捏着尺素,透过油灯的微光快速阅览上面的文字,他不动声色笑了一下,随即将那巴掌大的尺素悬在火苗上。
  “他们一个也别想逃。”
  橘色火苗很快吞噬了尺素,眼见着就要烧到手指尖。
  站在旁边的杨历久,心口一跳,赶紧伸手去拍。
  萧知非指尖转卷,将带着火苗的尺素捏进了自己的掌心。
  看着都让人觉得疼。
  “将军你……”杨历久跪在地上,心疼的说不出话来,“何必要这么伤害自己,在禹州的时候也是,您知不知道您那刺的那一下,离心脏就差寸毫,若是再偏一点,您让我们可怎么办是好?”
  萧知非摊开手,一捧灰烬在掌心,他笑道:“疼才能让我时时记住恨。”
  油灯的火苗轻微的晃动了一下,他的表情凝住,将那捧灰烬收到了荷包里。
  “外面有人!”
  杨历久也听见了声音,他猛地从地上站起来,看向萧知非。
  萧知非神色平稳,声音低沉清冷:“去看看。”
  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案几。
  很快杨历久就进来禀报,眼色慌张:“将军,大事不好,隔壁那位殿下不见了!”
  萧知非唤来身边的暗卫,命令他们去寻人。
  杨历久看着他似乎是有些累了,下完命令之后便闭上了眼睛,便也不再打扰,跟着几个暗卫一起出了门。
  外头的雨越来越大,冷气越来越重,下到后半夜便夹杂了雪粒子,砸在屋顶上发出叮叮玲玲的声音。
  丑时刚过,杨历久顶着蓑衣赶回,因着身上已经湿透,不便进屋,立在门外禀报——
  “将军,属下无用,顺着后巷一路追寻,也没找到殿下的行踪。”
  萧知非缓缓睁开眼睛,垂眸看着手腕上的佛珠,问道:“没找到人吗?”
  杨历久垂头,道:“没有。”
  过了片刻,萧知非道:“他大概藏起来了,王府里屋舍这么多,你们也不能挨个去搜,找不到也是正常的。”
  当日怕他不熟悉纪王府内的建筑布局,萧知非曾给他看过王府的画图,其中还标注出了几间荒僻的房间。
  雨雪交加,他必然是躲在了某个房间角落里,不易被人找到。
  萧知非眺望窗外雨势,一把抓住外罩,径直向外走。
  不能等天亮,天亮雨停宋重云也就逃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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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势越来越大,寒气像是从地底冒出来似的,阴森可怕让人忍不住打哆嗦。
  宋重云从废弃的望月楼后面的狗洞里钻了出来。
  从墙头跳下来的时候,他右脚扭了一下,每走一步都疼的厉害。
  雨已经渐渐变成了雪花,落在脸上,能冷到骨头缝里。
  可是他不想再当宋重云了,他必须要逃走。
  离开萧知非,离开那个恶鬼。
  坚定了这个信念,宋重云忘记了脚腕上的疼,他拼命的向西北方向逃,如果他没记错,那边应该是长兴坊,建安城里的客栈大多在此处。
  雪花落在地上,还没堆积便化在水里,宋重云踩着水贴着房檐跑。
  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穿过广济桥,穿过街巷,穿过河岸,湿透的衣衫糊在身上,一开始他很冷,恨不得披上棉袄,可是越跑越觉得热,到后来,他热的想脱去湿腻的衣服。
  可是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这是身体在欺骗他,他必须赶紧找到落脚的地方,换下这身湿衣服,否则他会死在这个雪夜里。
  宋重云上学的时候体育是最差的,谁能想到,到了这个世界之后,竟然要靠着使劲跑步来求生。
  跌跌撞撞跑到这间客栈的时候,宋重云几乎要昏过去了。
  “公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