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张连江面色不改,抬眼对上他的目光,笑道:“杜将军为难老夫。焚毁的几张纸,我怎么知道是什么。”
  杜靖达不为所动,却道:“军中档案,左下角有徽标,防止他人伪造。”他说着挪开手中挡着的半个角:“当年交付你纪明档案的人,想必从未进入军中。”
  张连江终于不笑了:“一张烧毁了的纸,杜将军据此言之凿凿,未免是太夸大了。我且问杜将军,字迹模糊难以辨认,你凭什么给老夫扣这种帽子!”
  杜靖达冷冷看他一眼:“是或不是,你身上都有嫌疑。你要是心有疑虑,这话留着进京问吧!”
  说罢,杜靖达转身向外走去,却向身后喝道:“张连江私造档案,把张府围起来!”
  阎止三人从府衙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起来。天边红霞点缀,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刘奕中异常固执,任凭林泓怎么问,自打那一句后便死活不再开口了。
  傅行州担心阎止的身体情况,也感觉继续僵持没有意义,便先出来了。
  他将阎止送上马车,又听林泓在身后叫住他们。
  “他的情况可能不太好。”林泓望着马车外,低声道,“他喝酒时不容易醉,但后面的反应很大,也会很难受。这是他以前用过的几种药,我还是建议你最好找个医师准备一下,别让他碰坏了伤口。”
  傅行州翻身上车:“不劳费心。”
  林泓追上几步,又道:“告诉医生,别给他用川穹。他用那味药会喘不上气。”
  傅行州看了他一眼,将帘幕放下了。
  车马辚辚,林泓站在路边,一直望着深蓝色的马车远去,直到看不见了。
  马车平稳地在路上走着,阎止晃晃悠悠的,不一会就起了困劲儿。
  傅行州小心地护住他脑后,又道:“不能睡,等一下出去要着凉的。”
  阎止睁开眼睛看看他,过一会又耷拉下去:“但是我困了。”
  “知道。”傅行州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连哄带骗地安慰道,“再过一个路口就到了,很快了。你坚持坚持。”
  阎止看着他修长有力的双手,想着它们拂过自己脸庞的时候。他尽力不想闭上眼睛,声音却渐渐低下去:“再快一点……我现在觉得不太好。”
  第13章 迎门
  天色大亮,巡抚衙门之外。
  杜靖达在门前翻身下马,向门房递上一张拜帖。门房细细看过,道声稍后,命人开了黑漆大门,入宅去了。
  杜靖达自己牵着马缰,抬头望向衙门前那块金光闪闪的匾额。
  扈州地处西北要塞,是边境线以内第一座城镇,同样也是距离关外最近的城镇,战略意义非同小可。这样的地方,只要边境有一点风吹草动,便多少年都没有太平可言,遭连累却是第一位的。
  他记得十多年前,自己二十出头的时候,傅老将军携长子傅行川在西北拉开一整条战线,对抗北面的羯人。那场战役拖了很久,大约有半年才艰难取胜。
  这一战给周围三州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皇上亲命衡国公前来治理,他在任足足五年,励精图治,此处民貌经济仍然只能恢复到战前的八成。
  几个时辰前,天色刚刚放亮,杜靖达匆匆回到扈州府衙,将那几张被烧毁的档案交给傅行州。
  “纪明的旧档?”傅行州问,“这些都是军中机密,本应存在扈州军中的,怎么会在张府?”
  杜靖达神情沉重,摇了摇头:“我们找到的时候,张连江已经把它烧了一半。我觉得,得找到原档才能看出来,到底是什么地方的问题。”
  “扈州军中还有存档吗?”傅行州问。
  “没有了。”杜靖达道,“我刚差人去问过,没有纪明的。”
  傅行州略一思忖道:“劳烦杜将军去找一趟时大人。巡抚府衙是扈州的上峰,或许会有一些记录。”
  “是。”杜靖达应下,却向他身后的院子看了看,又问道,“那位阎老板,他怎么样了?”
  傅行州道:“刚歇下。大夫说好好休息,很快就能恢复,没有大碍。”
  “那就好。”杜靖达似是松了口气,“戏班到达扈州军当晚,在下与阎老板曾有一面之缘。我当时便称赞他好功夫,谁想到连珠楼一事,杨丰他们竟然找上了他。”
  “我听他说了。”傅行州道,“杜将军仗义相助,阎老板替那孩子谢谢你。”
  杜靖达摆了摆手,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问道:“昨晚,傅小将军来找在下,也是阎老板的建议吗?”
  傅行州看着他,眼中明暗不定。
  杜靖达拱着手,后背微弓起来。他见没有回应,刚想告罪道声唐突,却听傅行州沉声道:“我来找杜将军,是因为你与我大哥多次合作,他称赞你心思恪纯,为人刚勇。在扈州军中,你不与刘奕中等人勾结,又为人仗义。我来查纪明,自然也应有杜将军鼎力相助。否则,扈州治军如此混乱,又如何镇守重镇呢?”
  杜靖达后背冷汗直冒,心里后悔不该开这个口。他原本想要试探,傅行州为何找上自己,是不是拿阎止来先一步试探。却不想傅行州拿了一通大道理来应付他,变成他主动配合,带人查自己的同僚,这性质可就完全变了。
  傅行州言下之意已经再明白不过,他要是敢说哪些不该说的,第一个就会没命。
  “在下明白。”杜靖达低声道。
  傅行州向前踱了一步,双手负在身后,语气里带着一丝威严:“杜将军若有疑问,什么话都可以当面问我。但若是暗自猜疑多心,反倒会生出麻烦。”
  杜靖达正想着,只见黑漆大门开合。门房恭敬地迎出来,请他进去。
  巡抚衙门的正厅宽敞而疏落,两侧的多宝架上错落有致地放着主人的收藏珍品。
  时长聿一身暗红色官袍,背着手站在中央。
  他听杜靖达进门见礼,这才转身道:“杜将军急调纪明档案,所为何事?”
  杜靖达示意他屏退下人,这才捡着要事说了。他从怀中又拿出两份誊抄好的奏本,双手递上道:“这是杨丰与刘奕中的供状节略,请时大人过目。”
  时长聿接过,展开匆匆地读了,面色不豫:“把你从张府拿到的那张残页给我看看。”
  杜靖达单膝跪着,双手递上去。
  时长聿越看,脸色越是发沉。他向杜靖达一抬手,示意他跟上,转身进了书房。
  书房的几案上,正平摊着几卷案牍。
  时长聿拿起最靠边的一份递给杜靖达,又道:“这是本府这里能找到的,关于纪明的全部资料。刚刚我大概看过一遍,记录从他五年前调到扈州开始,就没有了。”
  杜靖达一惊,立刻翻看到最后一页,果然见“升至扈州总兵”之后,便是一片空白了。
  “我手里的这份被人删改过。”时长聿面沉如水,“这件事我会上报京城。纪明的档案由我从中枢调。你就告诉傅行州,让他再等两日,很快就能到达。”
  杜靖达闻言,忙抬头阻拦:“时大人,有一事在下还需禀明。”
  “何事?”
  杜靖达道:“傅小将军身边有一琴师,姓阎。他说档案一旦出错,托我转告时大人,此事不可惊动京城。”
  时长聿一愣:“阎止?”
  杜靖达颔首:“阎老板说,府衙档案隶属中枢,若有遗漏,问题八成出在京城。若此时上报,无异于打草惊蛇。还让在下务必拦住。”
  若论谋划,时长聿心中再次暗叹不如。他将手中的档案扔回桌上,又问道:“说罢,他想要我怎么做?”
  初夏清风和煦,吹起树梢间新生的树叶。嫩叶还未长开,但边沿部分已经变了色。风稍大些,便有沙沙作响的声音,听着很是凉爽。
  院子里,阎止坐在一把摇椅上,膝上摊着纪明在扈州三年来的要事记录。
  他面前的小桌上,放着一叠战事纪要,是时长聿几日前送来的。这上面主要是纪明在禹州所带领过的重要战役。
  阎止看看手中的这份,再看看桌上,忽得抬头向对面道:“停。”
  院中悠扬的琵琶声顿止。周之渊抬头,听阎止道:“刚刚那句的结尾你快了半拍,再来。”
  少年人抻头看看谱子,手指在弦上拨了没两下,还是道:“阎哥哥,你这都看了一上午了,歇一会儿吧?”
  阎止抬眼看了他一眼:“是你想歇,还是想让我歇?”
  “当然是你。”周之渊用谱子盖住他放在桌上纪要,“我给你倒杯茶,你喝完这一盏再看。你别动啊,先等着我回来!”
  阎止半是无奈半是好笑,索性把手里那份也一起扔到了琴谱上。后背靠着摇椅,闭上了眼睛。
  当晚回来,阎止一进屋便起了高烧。
  傅行州嘱咐大夫在药里避开川穹。虽然保险,也使药效减缓了不少,一场高烧拖了两天才退。但好在他底子不错,退了烧就没有大碍,披件衣服便能在院中坐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