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修不成 第8节
  衣食无忧?
  她可不是为衣食无忧来的。
  沈幼漓泣声更重,对着自己的一万两,不、官人哭诉道:“禅师是为妾身好还是逼妾身死?今夜同你哭诉,明早你去和大太太一说,自己一走了之,什么也不必管,大太太只当我花言巧语蛊惑于你,又恨养我三月,临门了我倒戈推脱,往后安能给我好日子过?”
  “凭你三两句话就有用,洛家后院该养着一百个白吃白喝的人了。”
  在洛明瑢沉吟之际,两人重又挨近。
  她仰起泪眼蒙眬的面庞,泪痕像镜子上裂缝,“我家乡洪水决堤,被冲进河里时,都以为自己活不了了,说来我该谢谢你和大太太,要是真能做她儿媳,能一辈子孝顺她就好了,可是……”
  “妾身无用……”
  泪珠一颗颗跌下,她努力把话说顺畅,“为什么,为什么想过好日子……就这么难呢……”
  哭成这样,任再铁石心肠的人也心酸。
  她哭到不能自已,枕在了洛明瑢膝上,在一声声啜泣之中,哭诉起自己悲苦的身世、自己的走投无路,说到后来,抽噎声代替了啜泣,孤孤响在佛堂。
  洛明瑢垂目看去,她单薄的肩头不住搐动,泪水沁进僧衣,先是滚烫,又慢慢变凉。
  握着佛珠的手抬起又放下,到底不能像方才那样将人丢开。
  她哭一阵就该自己起来了吧。
  “禅师……”沈幼漓揪起他的衣角,“你也渡一渡我,助我解脱苦海吧。”
  “贫僧要如何帮你?”
  “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有孩子我就有依靠了,求您成全。”她说起这话来脸不红心不跳。
  “女施主,贫僧送你归乡可好?”
  “啊?”
  洛明瑢自认找到了一个好法子,“贫僧会予你安置好,往后,你想嫁谁都可以,有人相依相伴,安稳一生。”
  他能给她一万了白银吗?沈幼漓腹诽。
  她自他膝上坐起,擦掉眼泪,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捧起汤碗:“罢了,禅师,尝尝妾身的心意吧,你若不喜欢,妾身还可以做别的?”
  汤碗举到洛明瑢唇边,他岿然不动,道:“若女施主愿意,明日就可出发归乡。”
  “不愿。”
  那就没什么好说了。
  “不如贫僧给施主讲经吧,《坛经》有云——”
  他还没开始,就被捂住了嘴。
  开玩笑!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沈幼漓早调查过前边那些人是怎么输的,听说这和尚对留在身边的女子讲经文,能讲一天一夜,硬是逼走了两拨人。
  沈幼漓可不中计。
  “禅师说多了口渴,喝汤吧。”
  “不必。”
  沈幼漓仰头将桃浆一饮而尽。
  一线甜浆滑落脖颈,恰如打湿一截白练。
  “你方才不喝,是怕这汤里下了药?”沈幼漓认真抠着碗边。
  他没这么想,不过是素不喝甜饮,也不愿让人伺候。
  “妾身确实下了药。”
  “……”
  “妾身也是第一次喝,“她扯了扯衣领,脸熏染上明霞,“若待会儿有失礼之处,万望禅师不要怪罪。”
  洛明瑢视线落在垂帘上,起身举步走去。
  在沈幼漓以为他要跑时,“嘶——”帘子被他扯了下来。
  见洛明瑢朝自己一步步走近,她往后退:“禅师实在不必如此,尽可把妾身丢出去。”
  倒是个主意。洛明瑢止步。
  她又继续说:“反正这是外院,遇上哪个小厮杂役,失了清白,也是妾身自作自受。”
  ……
  沈幼漓被提了起来,跟柱子捆到了一起。
  权做绳子的布帘缠到肩头,沈幼漓贴着他轻声说:“这药发作时极为痛苦,说不得我要咬舌自尽的。”
  洛明瑢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这还有一枚,你吃下去就知道我有没有撒谎,知道把我捆这儿是什么下场。”
  “不过这都是我自作自受,不与禅师相干。”
  她呼吸逐渐急如朔风,咬得下唇泛白。
  “你既知道厉害,更不该如此!”洛明瑢低眉,语气多了一份严厉,“菩萨慈悲,可若见众生无缘得度,亦应舍离。”
  “禅师不肯进一步,妾身也无路可退,不如我们赌这一局,可好?”
  洛明瑢不肯再应她,埋首将人绑了个结实。
  “嗯——”
  沈幼漓仰颈出气,屈起被缠紧的腿又伸展开,挣扎让她和柱子绑在一起的布料绷得死紧。
  发觉是药在生效,洛明瑢犹豫一下,还是伸手掐开她的下颌。
  掌下掐住的脸太小,柔腻似缎,让人拿捏不准力道。
  思绪正游移,沈幼漓突然伸出舌头,舔了他的掌心一下。
  洛明瑢闪电般收回手,盈红舌尖又立刻藏起。
  “顽劣不堪!”
  沈幼漓眸中锐利一晃而过,“这就生气了,你果然修行不到家。”
  而后又马上软下嗓音:“禅师何不考虑一下,若败在区区一丸丹药之下,证明你的修行都是虚妄,不如早日抛却,全你的俗世孝心,
  若果真灵台清明,禅心完满,便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妾身只当您是要修大道之人,自当死心,请婆母允准和离。”
  彼时洛明瑢确实年轻。
  “若贫僧吃了,女施主便不再纠缠?”
  沈幼漓点头:“是。”
  洛明瑢放开了她,沈幼漓从荷包里取出一枚丹药。
  他只是思索片刻,便放口中。
  她慢慢转动脖子时,冷静地盯着他到底是不是真吃下了,那双眼睛狐狸一样观察着人,没有一丝药力发作的迷乱,让人怀疑先前根本就是装的。
  洛明瑢并未耍心眼,他真心觉得只要吃下这药,熬过考验,就能让沈幼漓知难而退。
  如她所说,即便是穿心凿腑之痛,也算一场修行。
  他不觉得自己会输。
  洛明瑢重回蒲团上打坐。
  “禅师,妾身有一句话放在心里,一直想问。”
  “什么?”
  她手撑着地,后膝跟上,步调像一只狸奴,“若禅师未曾出家,只是俗世男子,愿不……愿意让妾身做你的妻子。”
  沈幼漓凑近他,美人在烛火之下动人心魄,眉眼潋滟又不乏英气,是浓淡皆宜的一张脸。
  洛明瑢的视线冰凉如水,他认真在看,又思索了一会儿,道:“不——呃!”
  暴烈的感觉来得猝不及防,他躬身按住胸膛,乌木佛珠震荡出的玉质声响,
  汗,立刻滚了下来。
  “不……会,不会……”洛明瑢坚持把话说完。
  莫名扑来的潮热,不给人一丝喘气的机会,迅疾而狂烈地在脑中炸开,让他气息变得不稳。
  不会吗?沈幼漓莞尔,看来周氏找错人了,这和尚不喜欢她这样的。
  不过现在由不得他了。
  掌下心跳……快得她生出迟疑,沈幼漓唇瓣微干。
  在冷静和冲动之间没有任何一丝过渡,洛明瑢如久行大漠的旅人,喉咙干渴得冒烟,偏偏清泉在畔。
  意识到自己抓住她的手时,一切就已经晚了。
  沈幼漓倒在地上,颊侧紧贴着他的手,耳边能听到骨节与佛珠嘎嘎作响,她手撑着他胸膛,掌下心跳很快,药起效了。
  洛明瑢紧闭双目,与药力抵抗,汗,在她眼中清晰滚落下巴,砸在她颈中。
  “那禅师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她还敢问,纤纤五指在僧衣上摩挲,仰起的脸上都是不服输。
  洛明瑢皱起的眉峰更显孤峭,低低“嗯”的两声似古琴低吟,话语变得断断续续:“贫僧心中是三千众生,而非一人,是虚空,而非执念。”
  “嗤——”
  他睁眼,剔透的眼珠子随嗤笑的人移动。
  沈幼漓不笑了,有点警惕地看他,又反应过来自己的目的,忙放柔了眼神。
  她给自己下药轻许多,只是面色酡红,至于刚刚的难受,都是演的,她早知道洛明瑢不会领情喝下桃浆,这于她更像个壮胆的东西。
  深吸一口气,沈幼漓闭上眼睛,将硬撑的人拉下来。
  洛明瑢倒在她身上,堪比大殿门板倒了,这一下撞得生疼。
  是沈幼漓先亲他的,唇落在了下巴上。
  修长五指舒张又握拳,洛明瑢心湖震荡,往日平静无波的心潭彻底被搅浑,就连身上的僧衣也浑是束缚,困得人戾气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