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阙春深 第9节
  二人刚踏出慈宁宫,便有乾清宫的小太监匆匆赶来:“太子殿下,圣上宣您即刻到乾清宫。”
  听到“圣上”二字,杨满愿的心猛地悬起,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
  萧琂转过身,嗓音低沉:“孤往乾清宫去一趟,你先乘轿辇回东宫罢。”
  她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裙裾。
  见她这副呆呆愣愣的可爱模样,萧琂眼底掠过一抹笑意。
  “这几日功课暂停,待我回来,便带你在东宫里四处转转,熟悉熟悉。”
  这话让杨满愿骤然回神,脸颊腾起红晕,声音细若蚊蝇:“是,妾身在东宫等殿下归来。”
  萧琂唇角微扬,颔首示意后负手离去。
  乾清门内,矩形广场东西狭长。皇帝手持十力巨弓,弓弦震颤间箭矢破空,箭箭穿透红心。
  这张需百二十斤拉力的强弓,在他手中竟似孩童玩具,拉满时气息平稳,姿态从容自若。
  脚步声由远及近,皇帝倏然转身,弓弦骤响,羽箭裹挟着锐啸飞射而出。
  萧琂反应极快,侧身急闪,锋利尖锐的箭镞与他的俊脸仅隔毫厘之差,在青砖上击出火星。
  皇帝放下弓箭,露出满意的笑。
  萧琂亦心领神会——这是父子间独有的默契,他拱手行礼:“父皇宣召儿臣,所为何事?”
  皇帝将十力弓递到儿子手中:“来,让朕瞧瞧你近来长进了没。”
  二人并肩而立,一个如山岳般沉稳雄浑,一个似青竹般挺拔俊逸。
  萧琂目前惯用八力弓,九十斤拉力已能百步穿杨,十力弓对他而言,仅凭蛮力虽能拉开,却难以精准命中。
  他扎稳马步,搭上羽箭奋力张弦,单眼瞄准靶心。
  就在即将松手的瞬间,皇帝忽然伸手拦住:“子安,你最后的发力点不对。”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说到底还是力量不足。治国如拉弓,唯有强健体魄,方能从容应对繁杂政务。”
  萧琂面露愧色,对父亲的孺慕更添几分:“儿臣谨记教诲,定当勤加锻炼。”
  短暂的沉默后,皇帝看似随意地开口:“昨夜,你与太子妃,可圆房了?”
  不等儿子回应,他又道:“这桩婚事是朕执意促成,委屈你了,你若不喜大可与她分宫而居,咸安宫就不错。”
  咸安宫远在皇宫西隅,与东边的东宫相隔甚远。皇帝自认为这安排周全妥当。
  除此之外,他还欲仿本朝开国之初的旧制,重设一品尚仪之职,让杨氏以女官身份代掌皇后宝玺,统摄六宫事务。
  这样一来,既能作为对她的补偿,又能巧妙淡化她太子妃的身份,将那场意外带来的尴尬影响降至最低。
  萧琂耳尖瞬间泛红,万万没想到父亲会问及如此私密之事。
  他压低声音道:“回父皇,儿臣昨夜,已与太子妃圆房。”
  话音未落,皇帝脸色陡然阴沉,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萧琂见状,又补充道:“父皇无需忧心,太子妃温婉贤淑,儿臣愿与她同住东宫。若贸然分宫,恐遭非议。”
  皇帝眯起眼睛,凝视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个自己亲手教养十数载的孩子,竟有些陌生。
  大婚之前毫无接触的两人,怎会在新婚夜便行夫妻之实?
  可转念一想,他自己不也曾在御花园初见杨氏时,便险些失控?
  皇帝面色越发阴沉,早知如此,那晚就该将人留在身边,也不至于落得今日这般尴尬境地。
  见父亲神色冰冷到渗人,萧琂茫然不解,却仍恳切道:“太子妃既是儿臣发妻,儿臣自会好好待她。”
  这番话如同火上浇油,彻底点燃了皇帝压抑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怒意:“朕知道了,你先退下,朕要与内阁议事。”
  萧琂一头雾水,却也只能行礼告退。
  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皇帝猛然攥紧十力弓,青筋在粗壮的手臂上暴起,指节泛白。
  与此同时,东宫正殿内,杨满愿已换下繁复婚服,身着素色常服斜倚软榻,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点。
  婢女杏云捧着几本书籍上前:“主子,这些是内府送来些书解闷,您可要瞧瞧?”
  “都拿来罢。”杨满愿点点头。
  杏云是杨家旧仆,从前同时伺候杨满愿、杨静真姐妹二人。
  姐妹俩自幼在乡野长大,许多事亲力亲为,倒也没让杏云太过操劳。
  如今杨家迁居侍郎府,添了不少下人,杏云则作为陪嫁丫鬟,随杨满愿入了东宫。
  内府送来的书籍多是《女则》《女训》《女诫》之类规训女子的典籍,唯有一本《诗经》稍显特别。
  杨满愿深觉无趣,只好随手翻看早已烂熟于心的《诗经》。
  百无聊赖之际,太子回来了。
  他径直在她身旁坐下,目光含笑:“你识字?”
  男人温热的气息突然逼近,杨满愿心跳如擂鼓:“是,妾身读过书。”
  萧琂眸光微闪,继续追问:“出阁前都读些什么书?”
  这个问题让杨满愿迟疑了。她知道,此刻该顺着答些《女诫》之类教导女子三从四德的书籍。
  可那些禁锢女子的教条,她连假装认同都做不到。
  沉默片刻,她鼓起勇气道:“回殿下,妾身读过《史记》《资治通鉴》《尚书》《春秋》《左传》。”
  “皆是史书?”萧琂惊讶,“你都能通读?”
  他随口问了几个经典典故,杨满愿无奈应答。
  紧接着,他又抛出几个生僻晦涩的史料,少女却突然眼眸发亮,言辞间神采飞扬,对答如流。
  她过目不忘的本事展露无遗。
  萧琂又惊又喜,抬眼望去,正巧撞进她熠熠生辉的眸子。
  一股酥麻的感觉掠过心头,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几下。
  第17章 缠绵缱绻?
  东宫正殿内,西侧临窗处立着一道紫檀嵌珐琅五伦图宝座屏风,杨满愿与太子并肩坐在屏风后的黄花梨木软榻上。
  不知何时,殿内的宫人太监已悄然退下,唯余这对新婚小夫妻,在静谧中悠然谈古论今。
  萧琂望向身旁神采飞扬的少女,午后的暖阳透过窗棂洒落,为她娇艳的面庞镀上一层柔和光晕。
  他忽而心跳漏半拍,仿佛被无形的指尖轻轻戳中。
  旋即,他不禁感慨,到底是自己阅历尚浅、眼界局限,险些将这位腹有诗书、才貌俱佳的“女诸生”,错认成才疏学浅的小家碧玉。
  萧琂温声问道:“除了读书,你可还有什么喜好?”
  见他这般平易近人,杨满愿也渐渐放松,笑盈盈道:“妾身平日在家,常与妹妹对弈解闷。”
  杨父出身寒门,但杨母薛淑兰乃原保定府高阳县县令之女,薛家更是当地赫赫有名的书香门第。
  当年,若不是杨谦行十四岁便考中秀才,且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又怎能让县令千金下嫁农家寒门?
  杨谦行夫妇仅有两个女儿,自然视若掌上明珠,不仅不加约束,还亲自教导读书识字。
  萧琂闻言轻笑:“孤也爱下围棋,常与父皇、伯轩等人对弈。”
  话一出口,他的笑容倏地凝固。
  伯轩,正是伴读魏国公世子徐承宗的表字。
  而这位徐世子,与他的太子妃之间似乎有过嫌隙——复选那日,徐承宗还曾在他面前数落过她。
  杨满愿的眼神也微微一闪。
  数月前杨家搬离魏国公府,迁至侍郎宅,她差点忘了徐承宗是太子伴读。
  在她心中,徐承宗的印象实在糟糕。
  虽说初次见面时确实是自己醉酒失态,但她当即诚恳道歉解释,可此后每次相遇,他都冷嘲热讽,甚至莫名其妙提出要纳她为妾……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殿内唯有交错的呼吸声,一轻一缓,渐渐氤氲出几分暧昧气息。
  “你……可有小字?孤私下该如何称呼你?”萧琂率先打破沉默。
  杨满愿摇了摇头:“妾身很喜欢父母取的名字,便没起小字,家中长辈都唤我满愿或愿愿。”
  满愿?萧琂心中默念这二字。
  此名意为心愿圆满,虽略显直白却又可以窥见其父母的拳拳爱女之心。
  “孤的表字是子安,私下里你也可这样唤我。”他的声音清润悦耳,如珠落玉盘,听得杨满愿耳尖发烫。
  她小脸泛红,乖巧应了声“是”。
  萧琂见她雪白的肌肤染上绯色,如晚霞映雪,昨夜的画面不禁浮上心头。
  他慌忙移开视线,端起案上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才勉强压下心头燥热。
  “方才说要带你逛逛东宫,现在可要同去?”
  杨满愿犹豫片刻:“能否改日?妾身身上还有些……不便。”
  萧琂一愣,关切道:“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传太医?”
  杨满愿支支吾吾,红晕从脸颊蔓延到脖颈。
  萧琂心念一动,瞬间明白过来,喉间发紧:“还疼吗?可要孤再给你上回药?”
  杨满愿杏眼圆睁,急忙摇头:“殿下别!昨夜上过药已经不疼了!”
  可抬眼对上男人灼烫的目光,她心底猛地一颤,连呼吸都忘了。
  没等她回神,男人微凉的薄唇已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缠绵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