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除开丧葬,白事店还兼做电子产品回收与维修服务。
  陈则大学读的电子信息工程,这在当时是一门相当火热且有较大发展前景的行业,只是在小城市吃不开。
  北河市盛产小商品,兴轻工业,重旅游宣传,这里与科创和大型工业制造、信息新技术等几乎不沾边,陈则毕业后回北河等同于自找死路,但他不能不回。
  电子信息工程在北河唯一的出路就是搞电话销售,一天几百个电话打下来比生产队的驴还累,月底工资四千块都算多。
  当初的同班同学毕业后进的都是某局某大企业,陈则是异类,搞电话销售他都不够格,家里一老一小一废人,他没法儿长期干坐班制的全职工作,只能做这个。
  天无绝人之路,五线城市老小区周边干电器废品回收及维修竟然是一项赚头还行的工作,发不了大财,可养家糊口混个温饱完全不成问题。
  陈则走上丧葬服务行业也是偶然,二爷是老光棍,无儿无女,岁数大了家里不是这个坏就是那个坏,老头儿自己不会修,舍不得换新,又嫌弃别的地方收费贵,动不动上门费就要二三十,算上材料钱更是不得了,只有陈则便宜实惠,通常低价就能彻底搞定,所以隔三差五就照顾陈则生意。
  一来二去,二爷发现陈则是干丧葬的好苗子,考虑到本身自个儿后继无人,空有一身本事带进棺材里也是浪费,干脆就收了陈则。
  陈则起初死活不肯学这个,无奈二爷给得实在太多。
  人不能跟票子过不去,干啥挣钱不是挣,穷疯了逼急眼别说当道士了,就是给老头儿做儿子把人当亲爹都行。
  丧葬服务这一块儿得分地区,一般城里都是直接去殡仪馆,所有流程都可以在殡仪馆里一站式完成,可小地方特别是乡下不同,许多村镇当地没有殡仪馆,国家提倡火葬,因此小地方都是先将死者拖去城里的殡仪馆火化,再把骨灰带回老家下葬,落叶归根。
  陈则和二爷的团队是四个人,另外还有俩老头,专做下乡殡葬。
  得益于三个老东西有口皆碑的名声,他们这个团队有时还能接到预订单,这次的喜丧就是将死者本人亲自点名,指定必须要他们服务。
  地点位于夏县广安村。
  夏县办喜丧不走寻常路,要放烟花,要搭台子办节目,得热热闹闹地庆祝。
  二爷先前说的大喇叭是萨克斯。
  作为团队中的年轻骨干成员,陈则简直算得上多才多艺,以前何玉英望子成龙,没少给他报课外兴趣班,他样样学,样样不精通,可多少都会一些。
  时代在进步,世道开放了,每次主家办喜丧陈则还可以赚些外快,上台吹拉弹唱通通来一遍,千儿八百轻轻松松就到手了。
  前脚刚收拾完家伙,后脚二爷又打电话。
  雇主刚刚咽气了,现在就得过去。
  “你站门口等着,东西备齐没,快些搬外边,我派车接你。”二爷中气十足,临场指挥游刃有余。
  车子来得快,两三分钟就到了。
  却不是二爷的车,而是陈则的那辆皮卡。
  贺云西一身黑背心配迷彩长裤和登山靴,一晚上不见,原本的头发弄成了微卷半长毛,他停好车稳当下来,干练又利落,要顺路跟他们去夏县。
  第7章
  贺云西此次的目的地也是夏县广安村,和他们路线完全一致。
  见到他,陈则不由得挑了下眉,可并没感到太过意外。多个人一路也行,好歹多一辆车装东西。
  “还有没?”贺云西先问,走近上前垂眸扫视。
  陈则扛起最重的大包:“没了,就这些。”
  “全部搬后面?”
  “嗯,别散开堆,靠拢一些,黑色包放最外边缓冲,其它的丢中间,不然车子拐弯会甩飞把东西挤坏。”
  三两下收完,检查一遍,确认妥当了就上车。
  陈则自觉坐副驾驶位,有人开车他只管当甩手掌柜,该歇就歇会儿。
  汇合地点是小区正门,二爷他们还没到,陈则正好回家知会江秀芬她们一声,不然下午江诗琪放学回家找不到他人,肯定得急眼。
  这次要走七天,比上几回更久。七天过后是二号,回来刚好赶上何玉英到医院复诊。
  昨天取的五千身上还剩一千多,陈则全掏出来,进门直接放桌上,告诉江秀芬:“看好江诗琪,晚上不准她瞎跑,有事给我打电话,如果比较急就找邻居帮你,能懂不?”
  江秀芬在纳鞋底,耳背,反应迟钝,木楞抬头不明所以。
  陈则又用手语飞快比划一通,重复表达。
  江秀芬慢知慢觉,点点头。
  没空耽搁,陈则进房间把存折压江诗琪枕头底下,再留一张纸条:
  下周一回。
  以防万一,这是出远门的惯例。
  上下楼五分钟,人聚齐,二爷没将他的车开过来,今天只开皮卡就行。
  贺云西准备和大家同一天回北河,不提前走,也是忽然有变动,要在夏县多待几天。
  皮卡可以坐五个人,贺云西行李少,凑合挤挤不成问题。
  “还是我开车?”贺云西侧身,以问询的语气,却不是在征求。
  陈则没异议,二爷他们都答应了,他一个人的意见无关紧要,而且本身就无所谓,不排斥对方一起。
  团队中另两位分别是邹叔、张师,俩老岁数比二爷小,邹叔泥瓦工出身,半路转行干这个,张师年轻那会儿是受人尊敬的铁路工程师,退休后才加入他们,只比陈则早一年,做道士纯粹出于对民俗文化感兴趣,三个老头里数他最和蔼好说话,容易相与。
  张师一贯偏爱陈则,笑呵呵的,见到人便是一番嘘寒问暖,关心他的近况。
  “你不在,老王头成天念叨,快把我们耳朵唠叨出茧子了都。”
  二爷不乐意被揭短,觉得没面儿,直冲冲否认:“谁念他了,你念他还差不多,我管他的,他爱去哪去哪,跟我可没关系啊,我是多管闲事看不过眼而已,他家那么久了都没个人在,他奶……”
  讲到一半,记起家庭破事是陈则的逆鳞,外人万万讲不得,自觉过火,二爷张张嘴,憋得不上不下,可又被架着下不来台,干巴巴仿若被扼住的长脖斗鸡,讲着讲着反倒恼羞成怒。
  “反正我不是,吃饱了撑的,谁念他谁清楚!”
  张师有意调侃二爷:“你急什么,又没说你,你这德行真是,还急上了。”
  二爷不服气:“滚犊子。”
  “诶,咋还骂人。”
  “少来诓我,去去去。”
  “看看,老王头你这就不对了,上了年纪了,总这样容易心脾气虚肝火郁结,要不得。”
  二爷嘴皮子功夫不到家,说不过张师,气得上蹿下跳,险些原地撅过去。
  末了,以为陈则和贺云西应该不熟,张师专门介绍贺云西:“我老友的儿子,也是咱们小区的住户,不过前些年去外地了,前两天才回来。”
  陈则颔首,看不出是在回应张师,还是同贺云西打招呼示意。
  态度与早先差出蛮大,双方那事不能摆到明面上,尤其当着这群老家伙,他表现得不冷不热,好像第一天见到对方,私下交集不深。
  事实上的确接触较少,也就那一晚热火朝天,提上裤子就相互装不熟了。
  贺云西也慢条斯理,没太大的反应。
  边唠嗑边挨个上车,仨老头儿不约而同坐后排,陈则只好坐副驾。
  贺云西发车,不开导航,找得到路。
  刚上高速,话最少的邹叔忽而想起什么,问前边的两人。
  “你们俩小子同龄对不,又是邻居,以前不是成天到晚都一起在外面玩,野得没边了都,管都管不住,怎么现在大了反倒生分了。”
  陈则回答不上来。
  这个问题讲来既复杂也简单,但不太好明说。
  他们高中以前是还行,可高中之后逐渐不在一个交际圈子,加上一些家庭方面的原因,慢慢就淡了。
  以前何玉英对陈则管教严苛,最是反对他和不三不四的人掺和。
  贺云西就是不三不四的代言人,实打实的混混痞子,爱惹是生非,经常不是跟人打架就是出入台球室酒吧之类的娱乐场所,光是派出所都进了不止一两次。何玉英看不起他这类人,不屑一顾,固执地认定他们将来不是被砍死横尸大街,就是迟早有一天进班房牢底坐穿。
  别说贺云西那样的了,陈则的哪个朋友若是学习成绩差,何玉英都不准他和那些人来往,否则就要发疯,极端起来还会反过来给他下跪,求他,逼他听话。
  何玉英有一阵子曾坚持,只要陈则更加出息,比如考上名校,陈爸就会回心转意,至少不为她也会为了他这个儿子着想,她脑子进水了,越来越偏激,时常不发病也可怕得很,陈则不能不依从她。
  毕竟疯子也是亲妈,陈则这个好学生干不出放弃母亲那种大逆不道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