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祖归宗后前夫火葬场了 第11节
  随着殿试上三甲已出,每三年一次的科考正式落下帷幕。
  赴京赶考的举子们几家欢喜几家愁,落榜者捶胸顿足,失意而归,而那些榜上有名的麒麟儿,则是春风得意,一跃成为各个王公贵族的座上宾,名帖拜柬收个不停。
  京郊的上林苑,乃皇家御用园林,每年琼林宴都在此举办。
  园中雕梁画栋,飞檐翘角皆以鎏金勾勒,就连垂落的流苏都裹着层流动的金光,朱红廊柱间都盘着金龙吐珠,就连鳞片都缀满碎玉,隐隐透明的缠金枝天蚕屏风后,十数名舞姬踏着羯鼓节奏,将似云又似纱的广袖轻甩翻飞。
  圣上龙体欠佳许久,今年的琼林宴,照旧例由内阁首辅许承望主持。
  登科的两榜贡士颇多,却总有那么几个格外出挑的,譬如说那新科探花曹安,便是想让人注意不到都难。
  能被圣上钦点探花者,首先相貌就差不到哪里去,现下端着酒杯静立在众官员中,恰似白鹤栖于雉群,尽显皎皎身姿,难得的是文采出众,对诸子百家与经史子集,都如数家珍。
  就连此刻临时出题随口吟诵的诗词,都远胜过其他贡士许多,许承望掩饰不住爱才之心,向他投去欣赏的眸光。
  “探花郎仅出身于九品县令之家,涉猎却如此之广,想来背后必有高人指点吧?还是说听多了乡野田间的杂谈故事,自然而然就能触类旁通的了?”
  席间自然也有眼红者,比不过真才实学,就拿曹安的家世说嘴,这番话明褒暗贬,引起了阵低声哄笑。
  “无非就是废寝忘食,日夜勤学苦读罢了……其实今朝能有幸位列三甲,除了家人恩师以外,还需另外感谢一人。”
  曹安语顿,脑中浮现出张明媚张扬的美貌面庞,嘴角不禁浮出丝淡笑。
  “她少时与我一同长大,出身比我更加低微,无父无母,身似薇藿,白日耕了地,晚上还要在烛火下做工,正因如此,她才敲打我好好上进,只说自己此生无福出生在书香门第,这辈子是吃苦的命,而我既能有机会读书写字,便莫要将心思耽误在旁处,务必要努力读出个名堂来。”
  原是想要借机挖苦嘲笑一番,却没想到曹安竟答得这般不卑不亢,倒让发问者有些汗颜。
  上首主坐的许承望,听了这番话好似心有所感,神情有些微恍惚,指尖捏着杯沿摩挲几下。
  “你的这位知己……听着倒像个不惧苦难,坚韧不屈之人。”
  “倒也没首辅大人想得那般好。”
  曹安谦和着微微颔首,笑得有几分腆然。
  “她锱铢必较,贪财如命得很,眼里只有银子。时常在耳边念叨,她每日劳苦之余却还要时常督促我用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后我若一朝高中飞黄腾达了,务必要给她封上厚厚的喜钱,不仅能让她沾沾喜气,也算是没有枉费多年来的鞭策之举。”
  这话音一落,又惹得官员们传来阵善意的哄笑。他们丝毫没有想到这会是个女子,只觉得这行事作风,颇有几分爽利磊落。
  “如此说来,你此番得中探花,你的这位知己居功至伟,这次回乡探亲,可务必要好好犒劳犒劳此人,少年情谊质朴淳厚,官场少有,那些黄白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多赠他些又有何妨?”
  “大人说得有理,我铭记于心。”
  曹安笑着朝那人举杯,仰头饮尽。
  ——
  桃园县,竹林小院。
  丁翠薇虽识字不多,可为在银钱上不受蒙蔽,发狠学过数字,从一到百都能顺畅读写,今日忽然想起记录着礼金数额的账本还没看,将其从抽屉中拿出来瞅了眼……
  然后整张脸就都垮了下来。
  俗话说“一丧三年紧,一婚穷十年”。
  丁翠薇知道这桩红事必定收不回本,却没想到竟能倒贴进去这么多,兀自懊恼:若早知如此,就不该买这么多用以装饰的红布,那红灯笼也可少挂两个,甚至胭脂水粉都可以省了,毕竟她素日也不上妆。
  好在俞泽康复期间的所有药钱,她都已在医馆提前结清,否则家中或许很快要揭不开锅。
  家中的伙食标准,肉眼可见下降。
  以往是一日三顿都有荤腥,后来降低为一日一顿,再后来,丁翠薇和丁叔只将自己那份省下来,只俞泽碗中有些肉沫星子。
  俞泽对吃食并不挑剔,以往随军打仗时,跟将士们也一同嚼过干饼。
  可一则见不得丁翠薇总为此犯愁唠叨,二则想要躲躲清静,三则也不想只做个养病的废人。
  这日主动提出,“春分前后,鱼情旺盛,不如我去河边垂钓。”
  “那河道看着水浅,其实很深,且常有汹涌暗流,每年都要淹死一两个人,夫君还是待在家中好好养病吧,实则也是我与丁叔都不喜水,就算日常所需,也只在小支溪流旁摇捅打水,所以如若你当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都只能站在岸上干着急。”
  难怪她就算去了河边也大多站在高处草坡上,饶是打水,这叔侄二人也常结伴同去……原是他们怕水。
  俞泽心中了然,却也并未因此而打消念头,再三坚持之下,丁翠薇终究拗不过他,只得陪同他来到河边。
  她远远站在草坡上,望着俞泽逐渐靠近宽阔水面,满心满眼都是担忧,伸长了脖子嘱咐,“夫君切莫靠河边太近,当心湿了鞋靴,浸了伤口。”
  俞泽面色微僵。
  直至今日,他对“夫君”这两字一直消受不来,再加上身后呱噪不断,立时蹙起两道剑眉,他强忍心头烦躁道,“照这般喊下去,只怕在此枯坐整日,鱼儿都咬不上钩,我在此处无碍的,你暂且先回去吧。”
  “那怎么行?我岂能放心得下你独自在此?”
  “那便噤声。”
  这四个字些微透出几分不耐烦,丁翠薇瘪了瘪嘴,倒也不敢再有任何声响。
  自二人成亲之后,俞泽待她倒也依旧如初,可不知为何,丁翠薇总觉得那些温言细语有些浮于表面,分明他人近在咫尺,却又好似远在天涯。
  也罢,这门婚事终究是强求来的,他就算有些不满也在情理之中,日久见人心,他今后自会明白她的真心。
  半个时辰过去,还是一无所获。
  这倒在俞泽意料之中,他久不垂钓,手中鱼竿是用竹竿现削的,鱼钩也不是用惯了的金钩,鱼饵与以往用的也有所不同……只能慢慢找回手感。
  待觉得将这些器具熟悉得差不多,俞泽便由椅上站起身,想着要另换个垂钓点。
  可终究坐定久了,起猛了气血上涌,便觉有些头晕,再加上单脚站立,脚底僵麻,身形便略微有些不稳。
  但落在丁翠薇眼中,只见他拄拐的身形摇晃几下,斜斜地好像就要向河面倾倒而去!在担心俞泽安危之下,丁翠薇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怕不怕,想也不想,就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在后稳稳托住他。
  “夫君小心!”
  俞泽知她担心,轻握了握她的手背,温声安抚,“我无事,摔不了的。”
  话音刚落,他就迅速察觉到不对劲。
  她在抖。
  浑身上下都抖得厉害。
  俞泽回首,只见她直愣愣望着宽阔的河道,瞳孔剧烈震动,嘴唇微颤,就好似那里有什么令她极度恐惧之物,双手也不自觉紧紧拽住他的小臂,就像在拽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然后就两眼一黑,昏死在了俞泽怀中。
  第14章
  是梦。
  丁翠薇只觉身周都是水,不断通过口鼻倒灌入肺,窒息感像海藻缠住喉咙,每多次挣扎一次,都只会让更多潮水涌入胸腔。
  船上的人都想施救,可在狂风巨浪之下又无计可施,在湿漉扭曲的画面中,个锦袍男子攀着船舷尽力伸手够她,“蘅儿……蘅儿……”
  就在漫天水浪即将淹没头顶,她即将被拖向更深的黑暗时……
  丁翠薇躺在榻上双腿一蹬,终于转醒。
  守在榻边的丁叔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见状立即凑上前去,“薇娘,你感觉如何?可有何处不适?”
  俞泽这个夫婿当得尚算称职,将她揽抱回来后,便一直蹙眉抿唇立在床尾。
  丁翠薇些微平复平复了心绪,而后支起半个身子,“没事没事,我的身子您还不知道么,比牛犊还壮实,无甚要紧,叔伯莫要担心……”
  丁叔仔细观察她神色,确定她当真无恙后,先是大大松了口气,而后脸上又浮现出几分怒容,提高音量呵斥道,“你不知自己这临河就晕的毛病么?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离水远些离水远些,怎得就是不听?还是觉得现在成亲翅膀硬了,觉得有了夫君,便将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这话说得极重,听得俞泽蹙眉,刚想张嘴为丁翠薇解释几句,却又见丁叔腾然站起身来,面色铁青,声音尖锐而刺耳道。
  “你们若还尊我是个长辈,今后便不准再靠近河边半步。”
  俞泽剑眉愈发蹙紧了几分。
  这么多年以来,但凡只要他在的场合,几乎人人都得看他脸色行事,连高声说话都不敢,更莫说这般耍横。且眼前这二人,哪里够格算得上他的亲眷长辈?无非就是两个趁虚而入,想要趋炎附势的升斗小民。
  丁翠薇倒是个万事都不挂心的,眼见丁叔出了房间,扯扯嘴角笑着同俞泽道,“……夫君莫要见怪,丁叔他以往是个极好相处的性子,后来患上疯病,人就有些偏激,你我多担待担待。”
  俞泽倒不至于当真同他计较,只将注意力放回丁翠薇身上,“你这怕水的毛病,是何时有的?”
  “自小就有。也不是完全见不得水,那种水深及膝的小溪小流就也还好,再深就会心中发怵,若是遇上宽阔的大江大河,我就全然不敢靠近,否则就会昏阙。”
  要不说她蠢呢?既知自己怕水怕到此等地步,方才何故还要冲到河边,丁叔倒也没骂错。
  可一想到她是为着自己,才将安危置之度外,俞泽感受愈发复杂几分,他深看她几眼,沉默几瞬后,声音有种利匕入喉的冷酷。
  “今后莫要做这样的傻事。”
  “就算我当真跌入河中,也能靠自己爬起来,无需你上前施救。人活一世,终究是为自己而活,切莫将旁人看得比自己还重,就算至亲血脉都不值得,更遑论你我这等……”挟恩图报的夫妻。
  俞泽语顿了顿,
  “……这等刚成亲不久的夫妻。”
  眼见她如此痴愚,俞泽也将话说得分外直白。
  他并非是个喜欢指教人的,毕竟以往但凡能出现在他身周的,都是在官场浸*淫已久,惯会权衡利弊的政客,若如她这般行事莽撞,只怕有多少颗脑袋都不够掉。
  其实这个道理,丁翠薇又何尝不知?生活的苦难,早已教会了她不要随意释放善意,方才之所以不管不顾冲上去,说到底是将俞泽当作了自己人。
  可他这番话,明里暗里都透着薄情……丁翠薇到底刚刚新婚,尚还有几分初为人妻的喜悦,不愿把眼前的如意郎君往坏处想。
  “既是夫妻,就更该相互扶持。”
  “将心比心,如若身份互换,方才是我跌入河中,难道夫君当真能狠得下心袖手旁观么?”
  “为何不能?”
  俞泽回答得非常迅速,其间几乎没有任何气口停留的间隙,语调冷得仿佛能将周遭温度尽数抽离,“既做下决策,就该一力承担所有风险,就算溺毙河中也是自找,硬凑上去无非就是昏死河边,于人于己有何益处?”
  这副冷漠到近乎无情的姿态,哪还有半分翩跹君子的影子?
  丁翠薇被震得呆了呆,心内五味杂陈,下意识想要反驳几句,又莫名觉得这话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只能在哑声无言中,将被面攥出几道长长的皱褶。
  ——
  午膳时分。
  桌上摆着小鸡吨蘑菇,香椿鸡蛋,蒜蓉蕨菜,清炒萝卜,另还摆着些丁叔从山中摘来的鲜甜野果,红色鲜莓……五颜六色的食物腾腾冒着热气,光是看着都让人食欲大开。
  随着伤势愈发好转,俞泽不好再在房中独自用膳,此时也与叔侄二人一同坐在桌前。
  虽说是丁叔极力促成的这门婚事,可他看出这位俞郎君身上透着种种蹊跷,也曾兀自懊悔,觉得是否将这门婚事定得太过仓促,直到看见方才那幕……
  是这小子将薇娘抱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