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梅愣了一下。
  等他回过神,他下意识开始计算自己的收入。
  梅再不幸,他的童年至少有一片遮雨的屋顶。但单无绮比梅更不幸,整个世界的风雨都泼洒在她身上。
  当她被找到时,身上全部的财产只有一个讨饭的破碗。
  现在,梅看着单无绮亮晶晶的眼睛,突然用力地偏过头。
  单无绮跳下沙发,啪嗒啪嗒走到梅身边。
  她仰起脸:“哥哥。”
  梅深吸一口气。
  梅把单无绮抱起来,这毫无难度,因为单无绮瘦得只有一把骨头。他把单无绮放到沙发上,拿起叠在一旁的新衣服,颤抖而克制地给单无绮穿上。
  单无绮的手慌乱地抬了一下,她没想到那衣服真的是给她的。
  梅给单无绮穿好衣服,把两只小小的兔子拖鞋套在她的脚上。
  梅不满地“啧”了一声:“有点大了。”
  “没关系!我还会长高的!”单无绮立刻解围道,她觉得梅突然变得很陌生,这让她心中的忐忑和恐惧再次浮了出来。
  梅沉默地盯着单无绮,单无绮讪讪闭嘴。
  她揪着衣摆:“你……你会把我养到那个时候的,对吧?”
  梅依然沉默。
  单无绮垂下头。
  突然,单无绮的脑袋被用力地揉了一下。
  单无绮抬起头,发现梅的灰眸红了一圈,但看起来不像是伤心,也不像是高兴。
  单无绮只有五岁,她说不清梅到底因为什么想要哭泣。
  “……哥。”单无绮怯怯地叫了一声。
  “对嘛,我是你哥。”梅沙哑地说,眼睛笑得眯起来,“走,我们去买衣服。”
  单无绮犹豫了一瞬:“给我吗?”
  “不然呢?”
  “可我身上已经有一套了。”
  “内城的女孩子至少要有七套成装,一周内如果出现重复的穿搭,她是会被嘲笑的。”梅说,“走吧,我们去二区,那里的衣服样式最多。”
  单无绮没动。
  梅已经起身,见单无绮没有跟上,他疑惑地回头:“你愣着做什么?”
  “你说得是真的吗?”单无绮轻声问。
  梅以为单无绮在说买衣服的事:“真的。”
  “……”单无绮用力低下头,小嘴抿得紧紧的。
  梅走到单无绮身边,蹲下身,看她低垂的小脸:“怎么了?你不高兴?”
  “没有,我超高兴的。”单无绮的声音闷闷的,“但是……内城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为什么女孩子没有七套衣服,她就会被嘲笑呢?明明两套衣服就已经够穿了。”
  梅愣了愣。
  “我有点难过……”单无绮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我……我不喜欢这样的内城……”
  单无绮深深地垂着头。
  她以为内城是天堂,但当她来到天堂,她才猛然意识到,外城本不该成为地狱。
  有的人,一周内穿过重复的衣服就会被嘲笑。
  有的人,把地上的石子捡起来含在嘴里,欺骗肚子已经吃过东西。
  梅听懂了单无绮的言外之意。
  他把单无绮搂紧怀里,轻声道:“妹妹,那是老派内城人才有的想法,他们一出生就躺在金山上,一辈子不工作都能吃穿不愁。我和他们不一样,我的每一笔钱都是用自己的汗水换来的。”
  单无绮一针见血:“哥,你还有多少钱?”
  梅:“……”
  梅:“养活我俩够了。”
  “最多再买一套衣服。”单无绮从梅怀里抽离,竖起一根手指,“我还在长高,将来会长得更高。如果买很多衣服,还没等我穿够呢,我就穿不下了。”
  梅反驳:“三套。”
  “两套。”
  “成交。”
  “谢谢哥!”单无绮甜甜地说。
  梅的心一下子化掉了。
  养一个小孩,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
  *
  梅给单无绮办理了手续,将她的户口迁到了内城,兄妹俩在同一个户口本上。
  因为单无绮的身份尾号是357,于是单无绮的名字,从“小七”变成了“单无绮”。
  梅和单无绮相差十一岁,他几乎是把单无绮这个妹妹当成女儿一样养大。
  单无绮成绩优异,她顺利地入读内城第一小学,六年后,她又成功考进内城第一中学。
  内城一中是大部分党员的母校,四部的摇篮。
  梅也是党员,他是团结部执行司的人,干着团结部最脏的活。
  梅经常十天半个月不回家,但单无绮非常独立,一个人上下学,一个人做饭,一个人打扫卫生,完全不需要梅操心。
  一天放学,单无绮和往常一样,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突然,一条手帕蒙上了单无绮的口鼻。
  浓烈刺鼻的气味进入单无绮的鼻腔,单无绮瞬间昏迷过去。
  醒来时,单无绮的嘴巴被胶带封住,双手反绑在身后,周围的环境漆黑封闭,隐约能闻出空气中的粉尘。
  单无绮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儿。
  发现没人过来,她拨弄无名指上的戒指。
  锋利的倒钩从戒指暗扣里弹出,单无绮一点点割断了绑住手腕的麻绳。
  这是单无绮第一次被绑架,但单无绮并不惊慌。
  梅来去神秘,对自己的工作讳莫如深。
  单无绮看破不说破。
  偷偷翻看过梅藏起来的存折后,单无绮意识到,她亲爱的哥哥,一个毫无背景的毛小子,能如此迅速地积攒起惊人的财富,唯一的解释是,他成为了上位者的白手套。
  基地是一个病态却自洽的权力系统,处处上演着吃人的戏码。
  聪明人搭伙一起吃;坏人生吞活剥地吃;普通人不吃人,慢慢等着被人吃;而蠢人是一边吃人,一边把自己切了。
  梅不是被吃掉的一方,单无绮感到欣慰。
  这里是一个废弃工厂。
  单无绮估算出昏迷的时长,结合内城功能区划分,大致推测出自己所在的片区。
  她所在的片区离家很远。
  单无绮抚摸无名指上的戒指。
  她开始思考,自己需要多久才能脱身?这件事梅知道的概率有多大?梅是否会请假回家?那本厚厚的存折又会打进来多少钱?
  最重要的是,今天的家庭作业,是回家后自己写,还是明早去抄同桌的?
  单无绮正在冥思苦想,突然,工厂的大门被打开了。
  单无绮伶俐地爬上高高的废钢堆,将自己藏了起来。
  进来的人拎着一个黑布袋,里面似乎装着一个人,看轮廓是个小孩。
  绑匪看着地上的断绳:“草!那小丫头跑了!”
  绑匪把黑布袋扔到地上。
  布袋口松开,里面的人露出半张脸,是个俊俏的小男孩。
  单无绮盯着打开的大门,耐心地等待了一阵。
  确认绑匪在附近没有同伙后,单无绮在高处一个起跳,双腿带着凌厉之势下劈,顷刻间绞上了绑匪的脖子。
  不等绑匪反应过来,单无绮用力一扭。
  咔嚓。
  绑匪倒地。
  单无绮从绑匪身上跳下来,迎面撞上一张满含恐惧的小脸。
  小男孩:“你杀人啦?!”
  “闭嘴。”单无绮冷声道,她对梅以外的人一向没有笑容,“我走了,你自便。”
  “带我一起走!”小男孩声嘶力竭,他本来十分冷静,但此时此刻,没人能保持理智,“你要是走了,亚历克谢先生会被牵连降职的!”
  梅的全名叫梅·亚历克谢。
  这是个冷知识。
  梅憎恨他的父亲,因此从未和单无绮提及他的父姓。梅的全名,是单无绮上户口那年,她偷偷在户口本上瞥到的。
  这个小男孩来历不简单。
  单无绮转过头:“你知道我是谁?”
  “你是亚历克谢先生的妹妹。”小男孩的语气十分坚定,但单无绮听出来了,他是蒙的,“我叫萨摩,萨摩·亨特,我的父亲约书亚·亨特,是亚历克谢先生的上司。”
  哦豁,关系户。
  单无绮面无表情地想道。
  第62章 单无绮的往事(三)
  见单无绮态度犹豫,萨摩上道地掏出一枚铜制徽章,上面刻着交叉双剑,是团结部党员才有的徽章。
  单无绮接过捏了捏,不是假的。
  白手套的下场一般都好不到哪里去,但单无绮绝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大意,就让梅提前断送政治生命,乃至性命。
  在萨摩忐忑的注视下,单无绮把铜制剑徽抛给萨摩:“你想让我做什么?”
  萨摩还是个小学生,目测只到单无绮胸口高。女孩比男孩发育得早一些,单无绮如今已经是初中一年级,身高止步于159cm。
  穿上鞋就是163cm,四舍五入就是165cm。
  “爸爸会派人来救我的,我在沿途留下了记号,救援人员会跟着记号找过来。”萨摩年纪不大,口吻倒是很老练,“那个绑匪是友爱部党员,他很谨慎,但我记得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