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首辅养成记 第142节
  今年这大半年范江桥也没闲着,弟子在家勤勤恳恳编书,范江桥把天南海北的好友们请到京城来交流学识。
  天气暖和时他们多是住在京郊道观中,入冬天气严寒,范江桥把他的好友们请到渔娘开春时买的小温泉庄子里住。
  如今,到了用他们的时候了。
  贺文嘉的《数术全书》才交上去,隔天,跟范江桥一起号称’南范北张’的大儒张千秋,亲写手书托国子监里一同乡友人上交皇上。
  信里称:草民偶然得闻范江桥弟子编写《数术全书》一本,心中甚为欢喜。老夫对数术颇有心得,愿揽之一观。
  腊月十二,皇上下旨,请张千秋为首的数术大儒到国子监,跟众位国子监和太学的先生们一起审验。
  有这些当世数术大儒在,进度自然不会慢。
  范江桥对自己弟子有信心,把好友们送去国子监就不管了,在家喝茶看书,或是教一教徒孙,听听他们西北一行路上的趣事。
  贺文嘉最近也悠闲得很,之前为了《数术全书》这本书日忙夜忙,如今总算交出去了,这几日他在翰林院里颇有点无所事事的感觉,一日里有小半日,都在翰林院里跟老大人们下棋,喝茶。
  翰林院学士张长广看他不顺眼,把他叫去御前给阁老们打下手。
  贺文嘉指着自己?叫他去?他才歇几日啊?
  张长广点头:“说的就是你,年纪轻轻的不多做事,哪能有好前程?”
  贺文嘉不乐意,正欲推脱:“可蒋大人、冯大人他们……”
  张长广瞪眼:“你是翰林院学士还是我是?”
  “您,当然您是大学士了,翰林院您说了算。”贺文嘉忙捧着笑脸道。
  “哼,知道就好,别跟耍心眼,赶紧滚去干活。”
  “好嘞!”
  今日内阁大人们正在御前整理今年这几年天下各省田亩、人口、赋税等文书。
  这些文书有些来自户部,有些来自各地税关,各地所有文书汇聚在一起,贺文嘉习惯性地列了张表格出来,把各地数字都填进去。
  内阁首辅姚炳笑了笑:“去年你统算钟应芳家的账务做得不错,要不是张大人叫你来,我们竟把你这个机灵鬼忘了。”
  刑部尚书周昌笑道:“忘不了,他不是才编了本《数术全书》么,他若是没来,皇上定会把他叫来。”
  兵部尚书袁峰把手中文书都交给贺文嘉:“贺大人能者多劳,下回我兵部需要统算时,一定请贺大人去帮忙。”
  陈方进也笑着说:“不能只叫姚大人、周大人、袁大人专美在前,老夫也是一把年纪了,贺大人,有空多去吏部走动走动啊。”
  贺文嘉忙说不敢:“六部里能人无数,哪里用得上下官。”
  皇帝轻哼:“你知道就好,赶紧把手上的事做了,朕等着看。”
  贺文嘉忙低下头做统算,内阁的大人们也不故意在皇上跟前凑趣儿了,低头做自己的事。
  两京一十三省的数据不算麻烦,贺文嘉做熟后,前后花了一个多时辰把表格做好。
  检查完表格,贺文嘉刚抬起头来,高九带着几个太监带着抬着几个大箱子过来,高九躬着身子笑:“贺大人,皇上吩咐你把这些文书一并统算了吧。”
  “这……”
  贺文嘉扭头,这才看到皇上和内阁阁老们都不在,仔细听才发现他们在后殿喝茶谈话。
  “下官……”
  不等贺文嘉说出口,高九就道:“箱子里装的都是历年各地的田亩、人口、赋税,这些每年都是算过的,大概有个总数。皇上说啊,您把这些算到您列的表中,他想瞧瞧这些年国策推行之下大晋朝有何变化。”
  贺文嘉眉头都抬起来了,巧了,他也想知道。
  “内阁大人们不得空,咱家帮贺大人找找书吧。”
  “辛苦您了。”
  箱子里装的是大晋朝立朝以来文书,甚至还有一部分前朝末年的,就算贺文嘉再快,这些不是一两个时辰就能做好的,贺文嘉和太和殿里的一群内监一直忙到傍晚天黑,贺文嘉才停下笔。
  仔细审视这些表格,可以清晰地看到各地田亩、人口、赋税在某年突然有明显增长,贺文嘉猜测,突然增长的年份肯定是国策在当地推行的年份。
  山东!表格上显示元吉十五年,人口增加了三成,田亩增加了四成,赋税增加了六成。
  元吉十五年后,山东各项数字还有小幅度增加,可见地方大族占地、藏隐户、不纳税,对朝廷的影响有多大。
  贺文嘉的目光落在安徽、浙江、江西、福建这三省上,可以看到近五年内,也就是山东推行国策之后,这几个尚未清算丈量田亩的省,十多年前没有动弹的赋税有小幅度增加,可以视作当地官员为了讨好朝廷作出的努力。
  可是,不够!
  大晋朝要想强军,要想江山稳固,必须大量的人口和赋税做支撑,当地世家大族让出来的这点小恩小惠是不够的。
  贺文嘉心里想着这几个省,手上却不停,按照这些数字做了统计图出来,数字在图上反应得更加明显。
  图上高高扬起的线条,就是国策的胜利,是朝廷的胜利。
  不知道何时皇帝并几个内阁大臣站到了贺文嘉身后,皇帝冷笑:“众卿都看到了吧,谁要是敢拦着朕,他就是大晋朝的叛徒,以谋反罪论处。”
  贺文嘉反应过来,弯腰正要行礼。
  皇帝拉着他胳膊:“做得不错,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臣告退。”
  直起身时,贺文嘉的目光迅速从内阁大人们脸上扫过,陈方进对他淡淡一笑。
  贺文嘉没有错过陈方进垂眸那一瞬间,脸上快速闪过的一丝意味难明的表情。
  “朝廷利益是朝廷的利益,陈家的利益是陈家的利益。虽然陈家的利益跟朝廷的利益有重合,不过归根到底,在陈方进心里,陈家的利益还是高于朝廷的利益。”
  贺文嘉回到家中,夫妻俩关上门来讨论,渔娘认为就算皇上强势,国策在剩下四省的推行还有得闹腾。
  薛广在江苏接手钟应芳留下的烂摊子后,一路势如破竹,很快把江苏的事情处理好又转战安徽。
  薛广一行人到安徽后先从徽州开始,徽州本地大族蒋家十分配合,一切看似顺利,但是几人刚从徽州转到安庆府的路上遇到两次劫杀。
  头一次劫杀薛广等人没防备,薛广躲闪不及,若不是王苍拿着剑替他抵挡了一下,薛广的左胳膊当场就会被砍掉。
  第二次劫杀就在安庆府城外十里处,薛广心里绷紧了弦,一直准备着,黑衣蒙面的杀手从山上冲下来时,薛广冷喝一声,来得好!
  一直押后的京卫指挥使司官兵很快从后头赶上来,安庆府卫所提前出动的五百士兵从城里骑马飞奔过来,前后夹击之下,那两百杀手一个都没能跑掉。
  王苍被溅了一身血,面色冷凝。
  薛广大仇得报,一脚踩在黑衣死尸身上,冷笑一声:“本官头回没料到,有京卫指挥使的官兵在,他们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大逆不道之事。没有得手如今还敢再来,本官不把他们的命留下,就对不起钦差大臣的身份,对不起皇上的看重。”
  薛广,大皇子伴读,出身詹事府,外头人都以为他是个提不动刀的文官。实际上,薛家子弟代代从军,薛广的祖父若不是死得早,凭功勋虽无法封侯,封个将军还是够的。
  薛广扭头看向王苍:“本官打小文武双全,若是以为本官是钟应芳那等只会耍嘴皮子的文官,那就错看本官了!”
  薛广少时能成为大皇子伴读是因为他祖父的缘故,才得了皇上恩典。可他凭自己的本事在大皇子跟前站住脚,甚至被皇上亲自选为詹事府官员,成为太子班底,凭的是自己的真本事。
  王苍笑道:“薛大人自然是文武全才,下官能得皇上恩典协助薛大人办差,也是下官之幸。”
  “是你的幸事,也是你的不幸!”
  两人目光相接,王苍心头一震,难道薛广在怀疑什么?
  薛广哪里用怀疑,普天之下,养得起死士的家族,还能为了要他一个钦差的命前后派出五六百人的家族,能有几个?
  王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袖中的手握紧了又松开:“薛大人,此事还需细查,并不敢武断下结论。”
  “王大人,你我共事一场,本官看在前些日你救了我一回的份上本官告诉你一句话吧。”
  “薛大人请说。”
  “胳膊拧不过大腿,不管他们在背后有什么阴谋诡计,终究是算计不成。你这个陈家女婿若是想得个善终,本官劝你弃暗投明。”
  王苍微微一笑:“薛大人,下官是天子门生,皇上钦点的一榜探花,如今又蒙皇上不弃肯用我,下官自然倾力以报。”
  薛广深深看了他一眼:“王大人能如此想自然很好。”
  薛广和王苍心里都清楚,等安徽的事了了后他们两人都会回京。
  回京后,薛广肯定会高升,王苍这个副手不会一步登天,但是升到六部中实权位置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到时候王苍年轻,且又有皇上看重,就算背后没有家族扶持,肯定也是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
  翻脸不认人,白眼狼……到时候王苍只多叫人背后说几句闲话罢了。
  只要皇上看重,丢开陈家女婿的名头,薛广认为就算被人骂几句并不算什么大事,王苍自己能想明白最好。
  薛广提着刀扭头就走,王苍目光幽深,代价,都是代价。
  第104章 皇后的拉拢
  腊月二十三,小年这一日太和殿封印,朝中官员们也开始休息了,京中各家的宴会都办了起来。
  今年不同去年,贺文嘉和渔娘各自来往的好友比去年多了不少,交好的亲朋好友家办年宴,他们都得出席。
  从腊月二十三到腊月二十六这几日宴会特别多,夫妻俩为了赶场,甚至每天都要分开出门,各自去一家。
  各自去一家且不算,腊月二十五那日,渔娘一天内甚至去了两家。上午去一家,晚上去一家,晚上回家时晚饭都没用,洗漱完倒头就睡。
  腊月二十七这日夫妻俩凑一块儿了,一块儿去赴唐国公府的年宴。
  唐国公府昨日已经办了一场年宴了,请的都是武将家的官员及其女眷,渔娘的大舅舅林家一干人等昨日就去了唐国公府。
  昨日渔娘和贺文嘉一个要去任二娘子夫家,一个要去张长广张大人家,两人都抽不出空来,索性今日去唐国公府也是一样。
  小夫妻俩这两日吃酒席吃得脑袋发晕,笑得脸都僵了,这会儿夫妻俩坐在马车里,互相靠着,都垮着一张脸。
  “今天吃完唐国公府家的年宴,明日开始就能休息了吧。”
  “是吧,明年大年二十八了,谁家还请年宴啊,请也不去了。”
  喝酒喝得头疼的贺文嘉痛苦地揉揉额角:“很好,能歇到正月初二。”
  只要是赴宴,夫人小姐们凑一块儿说说笑笑费嘴皮子,男人凑一块儿喝酒作诗费身子。
  渔娘安慰地拍拍他脸:“贺大人加油,等你登上高位了,就没人劝你酒了。”
  贺文嘉年纪小,官位低,又是御前红人,他只要赴宴,那些位高权重的老大人们都要把他叫到跟前勉励一番。跟贺文嘉同辈分的,得了长辈吩咐,少不了拉着他多喝两杯,算是交好的意思。
  这种酒,一般是不好推拒的,只能闷头喝了。
  不仅是贺文嘉自己,贺文嘉在宴会上瞧见冯亭、肖秀、蒋雪村他们也少不得要被灌酒,可贺文嘉他是年轻一辈中最得圣宠,年纪最小的,最前途无量的,所以他是喝得最多的。
  “是不是想趁着灌醉你,跟你瞎打听事?”
  贺文嘉懒懒冷笑:“大部分还是好的,不过也有想着把我灌醉看我笑话的,往我身边塞瘦马的,那些表面交好内里藏奸的人多着呢。”